English

古琴与白玫瑰

2008-12-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陈祖芬 我有话说

一边是于丹,一边是范曾。一位是少年书生,80年代末就在中国文化研究所。一位是画坛泰斗,但是“所龄”才两年多。我笑:在中国文化研究所,于丹是元老,范公是新人。

于丹说在今天这么多前辈面前,她实在只是小萝卜头。李泽厚走来说,你于丹现在的影响可不是小萝卜头。我说,那么就是大萝卜头。

 

 于丹笑:对,大萝卜头。

20来年前,于丹去李泽厚家约《中国文化》的稿件。结果一见李泽厚,就滔滔谈起《美的历程》,把约稿的事忘一边了。李泽厚看这个小女孩言谈中随处引经据典,很是惊诧。20来年后他俩的第二次见面,这位引经据典的小女孩几乎成为尽人皆知的《论语》传道人。

于丹对李泽厚说:您记得吗?那回我去您家,就是约您的《论语》文章。

我说你们这相隔20来年的两次见面,本身就是美的历程。

这是2008年11月30日。国际俱乐部二楼的一间大会议室,摆开了马蹄型的会议桌,纯白的桌布上,高高的玻璃花盆托起大捧大捧的白玫瑰,白玫瑰间垂下的绿叶,呼应着桌布上遍撒的小花瓣。

冯其庸先生在讲话中,说到一般单位若举办20周年的活动,可能张挂大红横标。但今天没有横标,没有红花,全是白花,桌上更是像天女散花。中国文化研究所,就是像一泓清水,从20年前不急不慢地流过来,又像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来的老朋友,也都是这种风格。

而且,不请电视台,连按动傻瓜机的也都是自己单位的自家人。

这天晚上王蒙与梦溪通电话,说及他现在不大愿意参加活动,喜欢自己玩。我想今天白玫瑰间的各位,虽都是学术领域的不辞劳苦又乐在其中的领军人,那份“不愿其外”的执着与专注,也都相当于“自己玩”。

开会时梦溪请88岁的何兆武先生讲话,何兆武说,现在请史学家李学勤先生讲话。大家都笑了。何兆武是史学理论家、翻译家,早年求学西南联大,最近出版的《上学记》很畅销。据说他还要写《上班记》。李学勤先生正忙着整理他们新得的一批宝贝,战国时期的竹简,上有古文《尚书》和近似《纪年》的史籍。他从战国现场抽身赶来这个白玫瑰的世界,看得出他眼睛周围的疲惫,但更看得出的,是他那眼睛特有的热情,不管是战国简还是匆匆赶来参加的这个会。他说《中国文化》杂志是他的老朋友,今天是来看老朋友。

这个非常西式的空间里,走动着非常中国的学人。清史专家戴逸先生我多年不见,已是白发白眉,叫我想起鹤发童颜四个字。

老辈学人各有真性情。余敦康先生,这天正在讲课,是被人从讲台上请下来送上车直接拉到这里的。感觉中不啻是绑架。90年代的一天,有一次10多位学界长辈在我家聚谈。记得有戴逸、李慎之、庞朴、汤一介、李泽厚、余敦康……其实当时在座好几位我都不认识,只是很好奇地坐在门边听这些真性情的学者讨论、争论乃至争吵。最有个性的便是这位余敦康了。20年后听说他是从讲台上给“绑架”来的,我不由心生感动,因为我虽然只是第二次见到他,但我太知道他的性情,他不想做的事是一定不做的。

董秀玉说中国文化研究所每次聚会,多是学界长辈(唯王蒙是作家,不过他是第一个提出作家学者化的),但这次怎么把于丹这么时尚的人也请来了。于丹的讲话,早已成为文化的品牌,名牌。我说其实于丹小时候就是这么讲话的。于丹笑:只有你有资格说这话。

认识于丹的时候她才16岁,一身牛仔装,两根小辫子。这回在白玫瑰旁她小声问我:你还记得那回在仿膳你吃了几只夹肉烧饼?我说这我可不记得了。我怎么能记得80年代初我吃了几只烧饼?于丹笑:那回你吃了4只夹肉烧饼,还要吃第5只,让刘老师抢走了。

这时我看见吴昭先生拉开一个长长的袋子去取古琴,立刻想到好像007系列电影里,拉开一个长袋子,取出杀伤力超强的枪支。吴昭把古琴摆好,试音,我又想起周星驰的电影《功夫》,觉得他这么拨弄琴弦,弹着弹着吴昭的功夫能让一捧捧白玫瑰都飞将起来。

中国文化的功夫,或许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力。乐黛云先生讲到最近要在京召开孔子学院负责人大会。乐先生研究跨文化沟通,经常在亚洲、欧洲、美洲间跨越。但是今天她每跨出一步都要依靠拐杖。实在不忍看着她腿坏了还要撑着来支持她的“小弟梦溪”。汤先生乐先生和“小弟梦溪”的友情有年头了,大约比改革开放30年还要长吧。

会议开始了,我从改革开放30周年的联想中,回到中国文化研究所成立20周年。没有改革开放,王蒙不会从右派到部长,也不会有能力支持文化所的前身中国文化研究室的成立。王蒙说现在谈中国文化过于热了,但中国文化研究所和《中国文化》杂志,一直不冷不热地坚持下来了。有的刊物隔20年不能看了,但《中国文化》是独特的隔了20年又看还觉得真不错。汤一介先生接着说,1949年前能留下的刊物是《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80年代后,《中国文化》是可以留下来的杂志。

在座都是《中国文化》的老朋友。我想起今天这个“戊子岁尾雅集小柬”上引用的诗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萍,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中国文化》从创办就能在两岸三地出,是因了三联两位老总沈公昌文和董秀玉的玉成。沈公说“批林批孔”那当儿他是前门饭店会议的记录人,所以现在对于丹讲《论语》特别支持。今天才知道于丹曾经是梦溪的同事(于丹说:是部下)。秀玉讲到《中国文化》很学术很性情,尤其有一份很低调的坚持,是不管东南西北风的坚持。

所以,范曾说梦溪办中国文化,有悲壮之感。文化,一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这是今天应该坚守的。而于丹能为千万群众打开文化的阀门,功德无量。

现在担当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是陈平原。梦溪说是严家炎先生之后的又之,又之,又之。在这个场合便是小青年了。他讲话总有一种牛犊感。明晰而叫人来精气神。他说及《中国文化》与现在所谓的学术规范不完全一样,是学问,是文章,是性情。是半个世纪以来惟一一本可以发文言文的刊物。编者认定的人,不管什么文章都可以采纳,明显体现了对学术对作者的尊重(梦溪插话:譬如缪越、程千帆、张舜微)。

这位北大中文系的牛犊系主任讲完后,才论到今天的少年书生。小萝卜头于丹是24岁到中国文化研究所的,那时在恭王府。她踩着吱吱哑哑的木楼梯,推开吱吱哑哑的门,透过窗户,看到阳光漂浮,花瓣落地。文化所的墙上,她第一次看到这席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于丹感到一种震撼。在中国文化所的气场里,每周一次的上班,她觉得都是文而化之,好像魏晋名士的清淡。感到文化是一种情怀,是一种生命的态度,而现在逐渐知道了文化的使命和担当。

于丹去李泽厚家约稿那回,抱了厚厚的手稿回来。那手稿沉甸甸的,给人安全感。那感觉至今依然觉得那么好,至今她都不喜欢电子文本。她说,晚生后学今天能见到这么多中国文化顶级的人物,诚惶诚恐。她不敢谈学问,只是有热情,愿为中国文化做一点点事。她觉得今天这个会,她的收获是最大的。前辈们支持的不是她个人,而是她的尝试。

于丹说,她是《中国文化》的副刊,摆在这里,接受大家的审阅。

于丹说话的时候,我感觉中国文化的薪火相传,香火缭绕。而杨振宁先生的发言,又把中国文化放到全球化的背景下审视。他说及50多年前,在他人生非常重要的一次会上,他说他是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共同的产物。现在回国已5年,有一次看牙医,问椅子为什么要买德国的?回答是国产的不好。他想为什么我们火箭能上天,椅子却做不好?这里有非常重要的道理,与中国文化有密切关系的道理。他希望传统文化对中国现代的发展,起更大的作用。

我想起梦溪刚才在会上说的,中国文化的会,放在西味十足的地方开,是觉得研究中国文化,不要以为只有中国文化好。不要上自己专业的当。钱锺书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

长辈们开始离席了,桌上的白玫瑰只能“自己玩”了。有一位后生少言寡语的,但是一直恭敬地站在一位位长者身边,一直经心地护送每一位长者离去。感觉里,会前会后老见他站着。以前有护花使者一说,而他叫我心生一词:护学使者。他叫王文章,忠诚地守护着写文章的人,守望着中国文化。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