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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爆中国

2009-03-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李照兴,香港文化评论人、影评人、作家、出版人,现常驻中国内地从事杂志出版,经常往返北京、上海、广州及香港各城市。新一代城市观察代表人物,坚持以国际城市人的眼光分析、拆解城市的各种爱恨交缠。

《潮爆中国》为当下中国城市文化新旧

碰撞中的亲历记录和冷峻分析。作者热情投入,冷静书写,试图开辟中国城市书写的新风气。随此书而来的,是李照兴任导演、有关北京城市变化及新一代生活观的假纪录真虚构电影《潮爆北京》。

和平传奇告一段落

和平饭店2007年3月底关门大装修前,约了老年爵士乐队一聚。我在2000年再次回到这间上百年的酒店(南楼100年,更为著名的北楼也有80年历史)。当时与这班老人家首次碰面,他们仍有演奏,年资最长的领班孙继斌,76岁,1985年圣诞时他重新组队。1985年夏天,也是我第一次到上海,外滩没有灯,但入夜的外滩人头潮涌像蚂蚁一样。那时,没有什么夜生活,出外乘凉就是夜生活。整个上海也乌灯黑火。浦东原是―― ―片农田。如果你现在比较一下1985年和2008年从外滩望过去浦东的风景,你会发现像有一个外太空星球突然在对岸升起。另一天,我爬上浦东的远东第一商厦SWFC(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又从浦东回望浦西,背景被浦东形形色色的未来建筑挡着,已看不到浦西了。摩天大楼上会有一家超级酒店,和平饭店则会用一年半时间装修,加上其他精品酒店、Designer(以设计感取胜)酒店、廉价连锁酒店,人人都说是为了2010年的上海世博,但上海可能想得更长远。

和平乐团的“文革”回忆

香港文华酒店改建时也发掘了很多故事,如果大笪地(中上环旧时空地,早年小摊商人于此摆卖、演出及提供饮食维生,并被香港市民用作纳凉、休憩、玩耍的场所。露天版“平民夜总会”之称)是平民集体记忆,文华是中上层拼命与享受目标,上海的和平饭店,其传奇性可以比文华多10倍。在某一个转角,大理石的楼梯,都残留名人的气息与历史的痕迹。卓别林入住过的那间房,今天看起来都不算什么,而当年他为宣传《摩登时代》来到上海时,却觉得房间很了不起。孙中山也曾在这里说过那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老年爵士乐团,跟解放前曾在舞池旁打band的,可会是同一批人?乐团领班告诉我,那1985年的圣诞夜,真是拉杂成军。改革开放风头火势,外商与政要纷纷重新涌至,极需要国际化ball场提供娱乐。先提醒大家,足足有30年,西方爵士乐与圣诞节没法在这个城市庆祝与弹奏,尽管上海曾经是中国爵士乐最繁盛的地方。90年代初以前,酒吧,仍是一个陌生名字。和平饭店是少数较早期就把洋化传统回流的地方。那些在30年代已经弹得一手舞池音乐的年轻乐手,事隔50年,都变成老头。但大抵音乐能叫人年轻,今天看来,小至64岁大至83岁的乐队成员,除了弹两三首歌就要小休数分钟外,仍然是swing得起的。当然,你不能期待他们吹bebop,因为他们20年来演奏的都是同样的乐曲。老头爱理不理,西装却笔挺,典型上海腔调。你可能会问,和平短暂结业后,他们会否就此退休?告诉你,外面不少餐厅酒店抢着要他们呢!

原本叫华懋,1956年正式易名和平饭店,这里所以传奇,是因为它把上海最富传奇性的气质都浓缩了。它是一个孤岛,也是一个特区。有过政治人物的会议,但更多的可能是风花雪月靡靡之音。是一个非常适合听《何日君再来》的地方。

众多传奇当中,伤痕最深的,还是那“文革”岁月。这里收容一些被认为是人民公敌的外国人,充当短期庇护所。听老员工说,他们当中不少是因为跟在这里避难的外国人接触而学好英文的。“文革”期间,这里也有它自己的和平饭店革委会,在吃本帮菜的龙凤厅中,那些雕龙雕凤,一度被视为封建的象征,因得到秘密收藏而保存下来,但改建之后雕龙雕凤能否重见天日,却难以预料。

风韵犹存的Bellboy神话

更重要的是,这里不像我们见惯的五星级酒店。和平的员工,一般上了年纪。单单一个Bellboy可能也做了十年八年,最具资历的已做了43年。难以想像一个18岁的年轻人,于1964年加入一间酒店,见到酒店的变迁,也同时亲历这个城市的变迁。“文革”时的斗争与灾难,“文革”后初期的改革开放,和平饭店是招待外宾的首选地点。那时的上海还不如广州。一直到90年代中,上海重新醒过来。但沉睡了的和平,很快就发觉自己不合时宜,因为和平的一切,都停留在某种已过去的气息之中。像今天,已没有人跳狐步舞。所有来听老年爵士乐的人,只不过因为传说中不断响起的节奏,又或者,只因为传说本身。

说真的,这里没有国际化的管理,很多时是主管说了就算,或者不算。整个单位就像个家庭,未必是我们想像中完善的现代化酒店服务。但你也不会介意。因为我们都知道,听传奇与活在传奇中是两回事。的确,和平饭店的硬体已近乎不济,楼底或转角暗黑纳尘,地板地毯久未更换,大堂及室内很多空间都没有好好利用。但就是这种气味令它与别不同。当新的中大型酒店走的是时尚设计路线,和平饭店仅余的,或许正是历史的气味。而在这花4亿多的翻新过程中,将有多少和平元素被擦去?又有多少可被保留?和平饭店的处境,也就是中国各大城市的处境。

下一站,南锣鼓巷

“继后海沦陷后,南锣鼓巷将会是下一站。”

2006年的一句话,2007年已然应验。迎奥运,老城区南锣鼓巷已变成文化旅游消闲一条街:老胡同修葺得妥帖,步行街铺了光滑大理石,附近张灯结彩,购物商场以它日开夜开的旋转灯光照亮本来很窄的巷子。巷子当然经过拆建加阔,酒吧的招客叫声依然响彻……晤,又是时候离开了,这里已没有我的事。不忍呆在一个不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就想起八年前的后海。那才是真正的波希米亚中国。

混过后海才算混过北京

北京人喜欢串门子,在饭局上说段子,像即席表现精彩相声。和北京人打交道,你不须说很多话,对方会代劳,但你要负责喝酒。不用担心,钱也是由对方付的,你争付钱反而不给面子。在北京,你才会理解什么是“混”。混的人出身不重要,你不须知道他何行何业,因为混的人自有混的方法,适时在不同的派对活动场合现身。千万不要误会他们一味靠混人家的免费酒,他们也会请你大吃大喝。总之在这里,不要猜度任何一个人的收入来源,只管喝吧!

就是大约2000年,北京新兴的“混圈子”(我们统称的“蒲文化”)结集在工体、幸福一村、三里屯一带的dance clubs(当时的Loft藏酷是其中代表),年轻人包括媒体人、大学生、活动搞手、文化人、海外NGO驻北京人等,这班新一代从一个场走到另一个,来来回回一晚总要走上三五个场。在轰轰隆隆的舞场音乐退散后,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歇歇,如果不吃夜宵小龙虾的话,就自行跑到后海。那个年头,后海管制不严,大伙人携同两三打燕京啤酒,不用两元一瓶大支装,吃着烤羊肉串,唱唱叫叫,还有人跳下海游泳。也差不多在这时候,后海银锭桥附近,就开了第一家酒吧。余下的便是历史。

自由发展的街坊小巷

再过两三年,为了避开过度的人流与俗套的气息,城中波希米亚就四散,有的绕过地安门拐进那闻名的帽儿胡同,烟袋斜街,迳自再转弯抹角,就走到南锣鼓巷。小巷只容得下一架车的阔度。最初,只有一家小店,叫PasserBY,“过客”。2000年,我住在旁边小巷由四合院改建的侣松园,晚上就拐到“过客”上网饮酒,那时,真的只有一家。有个平头小子过两天要带我去长城开派对,然后我们再谈论打黑胶碟及跳舞音乐等题目,讨论内地的音乐文化是如何受外国影响。1988年的京城,我在跟崔健的合作人谈中国的摇滚前路,说的仍是乐与怒。1996年,北京爵士节刚完结,刘元载我到一间颇为密实的live小酒吧,那时,老崔会随时上台吹两嘴。

然而,南锣鼓巷的记忆仍是那样澄明,沿黑漆的小巷走过去,两旁的老胡同与老树会散发一种时代的絮语,在黑暗中散发一点儿光明。你可朝巷边远处那高挂的红色小灯笼进发,一切都不动声色,没有今天我所形容的普遍现象:太loud(喧腾)。饮多两杯的话,亦可随意到巷边的公厕方便。

时至今日,一到较凉快的晚上,巷上近大街的一段仍挤满了人。这条巷子其实很短,从头到尾走一遍,可能20分钟就走完全程。现在开了清真小馆、小酒店、多家酒吧、韩国烤肉店、咖啡店、服装精品店、饰物店,与原有的街坊水果店及粮食杂货铺皆相安无事。更重要的是,一定程度的商业化并没有驱走这里的街坊风情。同一条街,型男索女在买时尚衣饰,出入咖啡要卖20多30元的小店,对面阿伯依然卷起白色老头衫的下摆边乘凉边喝一罐几毛钱的啤酒。我们相约老地方,就在那邻近中央戏剧学院正门的街角,坐下来就一个晚上。这里的周末胜景,美女如云:傍晚时分总会有不少章子怡类型美女被一部部名贵汽车接走。我们期待在这里认识漏网之鱼,没认识到也不打紧,波希米亚由平价酒、多美食、爽话题、好朋友与索美人组成,总会享受到其中一两个元素。的确,人、吃和景,造就这小巷独特的风景线。而且这儿从没规划――至少以前是这样。

在大白天,最好到巷内的青年旅馆租单车出游,而不要坐那些贵得惊人的胡同游三轮车。沿路一直踩,再绕回后海及钟鼓楼。这里的店生意不多,几个下午,跑到朋友开的小店,就这么一两桌客人。就是廉价的租金令一切都有可能。

南锣鼓巷的真实情结

以住,南锣鼓巷最令人留恋的其实是尚余的一点真实。灰灰的外墙当然曾经修补,但不像多数胡同外墙的重建添加。附近两条巷子,就是把原有的老街胡同统统拆去,扩阔街道,然后把新建但虚假的灰墙建在两旁,令它看起来像真的一样,虽然老百姓都说不是那回事。只有这小巷内,人声沸腾型人往来,但老百姓依然开心吃着北京西瓜若无其事。直至改建、打造、开发的苦雨终于降临。就如今天的“过客”也不是往日只有一位漂亮酒保女孩跟我闲聊的年代,今天的“过客”已成了国际友人的胜地,NGO团体饭后必到。有那种四合院酒吧的红色灯笼风情,以及价钱不寻常地昂贵的酒水。再过20年后,这里会变成怎样?谁会多想这个恐怖问题?这个城市,每过一个月已是另一个世界。

每次谈论一个城市,我们就失去一个城市。本着一种失去南锣鼓巷的心态才可撰写南锣鼓巷。在一个热点兴起及陷落后,城市的波希米亚要继续四处流徙寻找新的所属,有人称之为“都市蝗虫”。昨天后海,今天南锣鼓巷,下一站是哪儿?我先不告诉你们地点。

(本文摘自《潮爆中国――新新中国城市文化笔记》,李照兴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定价:4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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