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一个日本青年来到了美国。他一路走去，从西雅图途径芝加哥、圣路易斯、马里兰、华盛顿，最后停泊在了纽约。他走着看着，用细腻的笔调描述了北美大陆的风情，讲述了飘泊的日本留学生以及沦落风尘的女子的种种故事。留下了那些被时代忘却了的人生记忆，也留下了一部不朽的经典之作。这位青年就是永井荷风
因为有了《美利坚物语》，荷风被当时两位文坛大师――森鸥外和上田敏――联名推荐为庆应大学文学部教授。直到今天，这本书依然是日本人赴美旅行的必读书。新潮社在上世纪50年代推出的文库版的《美利坚物语》，到本世纪初，一版再版就达62版之多。
荷风的文字华丽、细腻，有着传统的日本文学之美感，虽然被一些人称之为“颓废”、“耽于享乐主义”，但其唯美的和哀情的风格确是无与伦比的。
“日落已过了半个时辰。晚霞的色彩逐渐淡化下来，苍穹上飘浮的云彩边缘还镶嵌着一圈玫瑰色的艳影。广漠的草原上草木依旧茂盛，像一片弥漫着青绿色浓雾的海洋。远远的地平线隐在这一片绿色当中，分不清到哪里才是天空，到哪里是大地。
与这一片苍茫形成反差的是，各处农家雪白的屋墙，四五个追赶着牛群，穿行在草原上的少女的白色衣裙，黄叶片片的树梢，以及漫山遍野不知其名的白色野花，在光线的作用下，随着周边暮色的深浓，更加突出和鲜明起来。久久定睛凝望，这色彩居然浮动起来，慢慢地向我这里围拢过来。”这就是荷风在《美利坚物语》中的咏唱，字里行间对色彩的感触，细腻到了极点。这色彩透过暮色的光线，没有丝毫粘连，却像雾一样弥漫开来，慢慢地渗透到了人的心灵深处。这种细腻，也只有像荷风这样的唯美主义作家才可能把握。
荷风擅长以冷静细腻的笔触打磨幽暗的题材，也许他的骨子里就背负着社会的沉重，总在不经意间从社会最破落的街景和最底层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创作素材，而甚少着墨市井社会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这是因为他试图从与人生截然相反的地方，寻找出人性的真实。
就如他对西雅图的日本人街的描述，“从入住的旅馆窗口引颈四望。可望见远处市中心建筑物的背影。旅馆正面近处是外形极像浅草仿真馆的煤气罐，又高又大，黑乎乎地耸立着，道路在它的旁边显得分外狭窄，笔直地消失在杂乱无章的脏脏的木屋群里。
……周围臭味不断的空气中又增加进了酒臭和汗臭。重重的脚步声和漫骂声不绝于耳。满眼都是沾着灰土的破衬衫、破长裤和破毡帽，人影憧憧地涌进逐渐点灯亮市的日本人街。小街开始喧闹起来。酒屋和射箭场的留声机里传出的音乐、马的嘶叫声，与乐队的演奏声混杂在一起，其中还有铮铮作响的三弦琴在各处交相呼应。伴随着三弦琴，有女人的歌声和男人们的击掌声。”
这是100多年前在美日本劳工生活的真实写照，却很难见之于日本历史书籍的记载。却在《美利坚物语》中，在荷风夹杂着感伤、忆旧情绪的荒凉叙述中，得到了明晰而生动地显现，成为了这段历史的不可或缺的记录。对此，日本东京大学教授、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曾经有过精湛的评价，“像荷风这样对十九世纪的写实主义手法深得其中三昧的人，恐怕在日本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荷风是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日本人之一。然而，当他真正地站在了美洲这片土地上，并且经受了美国自由风气的熏陶，体验了文化碰撞所带来的震撼之后，他的内心却沉沦在一片地彷徨和迷茫之中。特别是在芝加哥的二日，当他站在中央车站的石桥上，远远望去，“桥那头是车水马龙的密歇根大道。从那里向西的几条大道上，二十层以上的高楼竞相耸立着，三月常见的暗淡天空，被左右如此高大的建筑物遮住了光线，大道被尘土和黑烟占领了，它像黑潮一样翻涌着，漩卷着。走过石桥的无数男女的身影，消失在这片黑雾中――就连芝加哥城也在这黑雾中迷失了。”他顿时感觉到自己“完全被很纯粹的恐怖包裹住了。”
荷风从此踏上了观察与思考之路，开始对美国的资本主义进行批评与反思。他将已经彻底工业化了的城市芝加哥比拟为一个“monster(大怪物)！”深刻地思索着工业化的前景，是否就是人类之光的必然选择。并最终得出：“在夏天，人们就会思念冬天的寒意，冬天却会留恋夏天的微风。路德的新兴宗教，卢梭的自由，托尔斯泰的和平，这些都是绝对的真理吗？其实这些东西也是人们因在各自的时代和环境中应运而生的呼声罢了”这样的结论。
由此，荷风怀着对即将消失的文化传统的一种担忧，从美国的西海岸游走到了美国的东海岸。他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手记录下了从西雅图、塔科马、芝加哥、圣路易斯到华盛顿、纽约这些城市以及沿途乡村淳朴敦厚的风情。就像那纽约深秋中央公园黄昏时分的寂静，“不断有细长的三四枚或五六枚枯叶，一团团地从高高的榆树上飘落下来。耳边一片清澄，甚至可以听到树叶飘落时在树叶间轻轻碰擦的声响，仿佛树叶们在相约着一起浪迹天涯。”还有圣路易斯市郊外那“有着碧绿的青草和绸缎一般的小溪，重叠的细小树叶间透着阳光，天空永远是蔚蓝蔚蓝的”可爱温馨的森林……
100多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人，手里拿着《美利坚物语》，沿着当年荷风所走过的路，静静地穿过喀斯喀特山脉和落基山脉，一路东行。……然而，荷风一直为中国的文学界所忽视。尽管漓江、上海译文、百花以及作家出版社也已经出版有他的《争风吃醋》、《地狱之花》、《永井荷风散文选》和《永井荷风选集》等作品。但竟缺失了《美利坚物语》及《法兰西物语》这两部传世之作。因而，在荷风去世50周年之际，我们翻译出版了《美利坚物语》及《法兰西物语》这两部作品，以此纪念这位100年前这位旅居在美洲大陆淳朴风情的记录者。
（《美利坚物语》，[日]永井荷风著，向轩译，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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