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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目中最可敬佩的教授

2009-09-3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林少华 我有话说
如今是教授辈出的年代。教授排山倒海,种类形形色色:专职教授兼职教授客座教授名誉教授特聘教授资深教授,博导教授硕导教授A档教授B档教授C档教授,以及刚刚出笼热气腾腾的教授一级教授二级教授三级教授四级……不用说,教授多不能说是坏事,再说不多我也挤不进教授行列。

然而若问及我心目中的教授――说偶

像未免轻薄失礼――我眼前浮现出的则是与当下教授群体全然无涉的三个字:陈寅恪!先生仿佛珠穆朗玛摩天的冰峰,寒芒四射,又如拂晓远空孤独的银星,英气逼人。

吾生也晚,不曾受业先生门下,专攻亦相去万里。惟一或可称上缘分的,是我和先生同样在岭南名城广州生活了20年,而且有三四年就同先生居住过的康乐园――中山大学校园比邻而居。惜乎我到达广州的时候,先生于六年前就已永远离开广州、离开人间了。

然而我还是同先生“相遇”了。十几年后,我在暨南大学校园一家小书店里有幸“邂逅”了先生。先生静静现身于房间角落荧光灯下一个简陋的书架:《陈寅恪的最后20年》(陆键东著,三联书店1996年7月版),于是我把先生小心请进了我的书房。从此我认识了先生,认识了20世纪一位独步孤叹的卓越的学人,认识了一位被誉为“教授之教授”的“一级教授”。

其治学也,先生负笈海外十六载足迹遍三洲,通晓十数种外语及梵蒙藏西夏等文字,然而异域文化始终无法冲淡他对故国文化的深深依恋和忠诚。在传统文化风雨飘摇之际,甘愿为其“托命人”,终生矢志不移。但先生并非纯粹出于怀古幽情,而认为文化传统之所以不能割断,是因为民族自立国家自立,首要在于文化自立,并预言“华夏之文化……终必复振”。故孜孜??,从不懈怠,即使在双目失明后的20余年甚至在失明膑足的生命最后几年仍著述一百余万言。真知灼见,横跨中西文史,如银河在天,闪闪耀眼。

其教学也,“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中外教授,如恒河沙数,试问哪位敢出此豪言?且看其讲课风姿:“貂皮帽、衣狐裘、围围巾,手提蓝布小包袱,坐在南区(指西南联大――笔者注)小教室里,有时微笑,有时暝目,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同学如坐白鹿洞中,教室虽无绛帐,却也如沐春风。”何等才气纵横,所向披靡,俯仰之间,绝尘而去。无论在西南联大还是在岭南中大,先生的课堂都有其他教授侧耳倾听,故有“教授之教授”的美誉。

更让我景仰的是先生的信念和风骨。在先生眼里,学术是非可以商量,个人恩怨不必芥蒂,惟独“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须以死力争。先生早在1911年22岁在瑞士留学时代就读了《资本论》原文,但认为研究学术“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50年代被邀赴京出任中国科学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时亦不改弦更张,并“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先生通晓古今洞察天人之学识与先见之明,当然知晓这样做在当时是多么不合时宜,但他决不通融。

先生治学之纵横捭阖横无际涯固不可及,教学之电光石火出神入化亦不可仿,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人皆可学,可以向往。至少,认识先生后我多少看淡了一些时人趋之若鹜炙手可热的东西,如课题、项目、获奖等明显带功利性世俗性的东西,而开始注意倾听自身灵魂的声音、社会底层的声音、文化和学术内生的声音……

让我们记住这一时刻:1969年10月7日5时30分,陈寅恪教授在中山大学一座被迫迁入的平房里去世,正对其窗口的广播喇叭的高分贝批斗声应该尚未响起……

先生去世40年了,整整40年。谨以此文纪念我心目中最可敬佩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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