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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也匆匆,写也匆匆

2009-12-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王学泰(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我有话说

2009年几乎是被报刊媒体赶着走的一年。谈书,谈读书文章写了一二十篇,还把过去谈书的文字编为一集,交出版社出版,整整一年,没离开书。本来设想要在本年结稿的一本书也有泡汤的危险,年底了《中华读书报》编辑又来约

稿,似乎是要给这一年的与书打交道的生活划个句号了。这一年尽管忙,也还在网上买了几次书,也插空读了几本书,写写读书的感受还是有本钱的。

连续好几年了,通俗史学热度始终不衰,通俗史书的出版也很火爆。本来我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人们喜欢读史,讲史有悠久的历史。文革当中,割断历史,一提历史就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须用铁扫帚,把他们从舞台、出版物、一切历史遗迹,乃至人们的头脑中扫除的得干干净净。邓小平曾说,中国历史那么长,可以编成历史剧,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天演一本。“四人帮”批他反对“样板戏”,让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重新占领舞台。看了报上的大批判,我曾说:“一年365天,邓小平主张演360天历史剧,不是还给样板戏留了五天吗?”于是,整我时,这也成了一条反动言论。

现在非历史的“历史剧”大有要搞365天的趋势。这不是说这类书出版过多,也不是说这类的戏太多,关键是对于历史往往采取了非历史的态度,放肆恶搞。胡编乱造尚且不说,而且吹捧过度。正像张鸣所说的一些研究者研究什么爱什么。不是爱历史这个事业,而是爱研究对象。研究秦始皇的,就说他是千古一帝;研究雍正的,就说他是皇帝里劳动模范。缺少客观的态度,丧失了史学精神,弄得年轻人也沉迷其中,竟然讨论我们到底生活在那个时代好?年初读了一本历史随笔《中国好人》(刀尔登,山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2月)其中有一段说得很有趣:

历史爱好者喜欢的一个题目,是“你最愿意生活在哪个时代”。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取决于自己在想象中的身份。要是想当皇帝,清朝最适合你;要是做农民,哪个朝代都差不多。文人喜欢宋朝,士兵怀念晚唐或五代。如果想当宦官呢?这不太像个好志愿,不过,万一有人心怀这样的抱负,我建议他回到明朝。对女性来说呢?不知道。(《放纵的权利》)

这是很实际的。你是个平民百姓,在哪个时代也不会太舒服,特别是作者说的“不知道”的女性,更是人下人。从秦始皇以来,中国进入皇权专制社会,平民百姓是根本无权的,太平时代,有口饭吃,大约问题不大,生存权能够保障,但不能有独立自主的精神追求,如有必然碰壁;至于乱世,命贱如蝼蚁,连生存权也不要想了。《中国好人》中的文章短而精,有不少精彩的议论。作者较为客观地看待历史,书中不乏真知灼见。

历史热仅限于古代,至于近几十年历史似乎在出版领域消失了。承朋友告知《七十年代》(北岛、李陀主编,三联书店,2009年7月)出版了,可以看看,此书记录许多三十年事,这似乎是个特例。本来打算买一本,可是到院图书馆一看,原来已经上架,一大厚册。翻开一看,基本上是生于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知青的作品。这一代人,主要是两个记忆。一个是革命的记忆;一个是被抛弃的记忆。我比这代人大十岁,“七十年代”给我留下的只是被革命的记忆。比如在70年代初的“一打三反”中,战战兢兢,总算脱过一关;但没有过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关,被请进了K字楼。《七十年代》中张郎郎的《宁静的地平线》中许多场景是我所熟悉的。我与张郎郎曾有两面之雅。还是三十年前了,那时他在《美术研究》编辑部作编辑,骑着辆旧自行车四处组稿。在白石桥碰到他一次,聊得比较长的是在京剧院齐治翔家。听他讲遇罗克在半步桥23筒(就是文中所说的“死刑号”“枪号”)的遭遇与表现,在座者无不感慨唏嘘。我与遇罗克是高中同学,一起在校文学组共事两三年,很熟,所以张郎郎对罗克事迹的叙述,更使我悲慨莫名;时过三十年,这次读《宁静的地平线》仍然很震撼,这篇文章使我打破了十点半以前入睡的习惯,过了午夜,仍未成眠。

文中还提到了沈元,这也是我早就知道的。他是“学部”近代史所的研究人员。1957年沈元还是北大历史系的学生,私自翻译了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被划为右派,开除学籍,后来摘掉帽子,在家里和北图自学,写了篇历史论文《〈急就篇〉研究》,发表在《历史研究》上。《急就篇》是汉代识字课本,但从中所排列字词里可以考证汉代一些社会情况。这篇文章从选题到分析过程在50年代看来都有新意,受过郭沫若的表彰。困难时期,社会控制较松,近代史所所长黎澍很欣赏沈元,把他收进所里,而且提倡青年学者向他学习,认真读书,开拓思路。北大历史系有些人对于近代史所任用“摘帽右派”沈元,并《历史研究》接二连三地发表他的文章,有的文章《人民日报》转载,特别生气,告状到毛主席那里。文革一来,这是近代史所了不得的大事。“革命派”指出,这与毛主席的“向雷锋同志学习”唱反调。于是,不仅黎澍受批判,作为黑典型的沈元也没有好果子吃了。沈元受不了,化妆成为黑人,跑到苏联大使馆要求避难,不料一个到苏联使馆办事的非洲外交官员把他送给使馆门外站岗的中国警察,这样,他也进了半步桥的23筒。张郎郎对他的描写,让我第一次了解到沈元在监狱的情况:他是在发了神经病后被枪毙了。1974年,我在琉璃厂海王村淘旧书,曾买过一本王?的《严复传》,是本很薄的小册子。扉页上有沈元的印章和签字,我想这是沈元死后,其书流散,到了琉璃厂,我买下了。书后有沈元题写的一行小字“作者没有学力评论严复”,从这句话可见这个年轻人的自负。四人帮倒台后,沈元平了反。2008年沈元在美国的一位姐姐来北京,到近代史所问沈元事和想要他遗留在所里的东西,所里的老研究员刘志琴先生曾经写过关于沈元的文章,与沈元姐姐见面。刘先生与我是邻居,说及此事,我把那本小册子给了刘先生,请她转交给沈元的姐姐。今年5月浙江杭州西泠出版社出版了沈元遗著《〈汉书补注〉批注》,前面有台湾沈君山(前台湾清华大学校长)的序。这位风流倜傥曾一度穿梭于两岸之间的大名人,原来与沈元是表兄弟。郎郎的文章引起了我太多的联想。

匆匆忙忙的2009年就要过去了,仔细清点读书心得,还有两部奇书不能不谈,就是章东磐的《父亲的战场》(山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7月)和侯井天的《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注解集评》(山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11月)。前者是关于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报告文学,这是作者根据多年实地调查研究写成的血泪文字。后者,聂诗是奇诗,已为熟悉旧体诗的人们所共知;侯井天更是奇人,以古稀之年,为弄懂聂诗,调查与聂翁相关人士有一百余位,来往信件,不计其数,孳孳??二十年,以成此书,被读者誉为义士。这在商业大潮覆盖一切的时代,真是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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