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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泊洼畔忆小川

2010-02-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束沛德 我有话说
两三个月前,正值深秋时节,我赴天津参加“童话与儿童阅读”研讨会,有机会在团泊洼温泉度假村小住。一踏上团泊洼的黄土地,就不禁想起战士兼诗人郭小川的名篇《团泊洼的秋天》、《秋歌》。“战士自有战士的性格:不怕污蔑,不怕恫吓;/一切无情的打击,只会使人腰杆挺直,青春焕发。”“清清喉咙吧,重新唱出新鲜有力的
战斗歌声……”这些激情似火、铿锵有力的诗句在我的耳畔缭绕不绝,我沉浸在对小川无尽的怀念和沉思之中。

我与小川同志相识,是他于1955年秋调来中国作家协会担任秘书长之后。我与他朝夕相处,只有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那时我在中国作协创作委员会工作,正因在反胡风斗争中犯了所谓“严重泄密”错误而受到批判、审查,尚未作出“与胡风集团没有组织联系”的结论,可说是处于一种极其尴尬的困境。我虽不在小川直接领导下工作,但他作为秘书长也不时关注创作委员会的工作。在办公室,在会议室外的走廊里,一有机会,他就会同我聊上几句,不时向我询问:最近读到哪些好作品,发现什么文学新人,年度作品选编得怎么样,组织作家写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特写进展如何,等等。1956年、1957年,我发表了评欧阳山童话《慧眼》、评柯岩的儿童诗等文章之后,他都热情地给予鼓励:“你爱动脑子,有一定的艺术鉴赏力,敢于提出问题,善于发现一个作家作品的独特之处,文笔也不错。”“你很年轻,要多读点书,多动动笔,把基本功搞扎实,争取成为一个有胆有识的文学评论工作者。”他还不止一次地表示:“为少年儿童写作很有意义,但要写得让孩子爱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后有机会我也要试一试。”

在我的心目中,小川是一个大写的人,率真的人,一个心地善良、感情丰富、有血有肉、有棱有角的人。他有一颗火热的心,浑身充满青春活力,他的心永远与年轻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在上世纪50年代,他唱响的时代强音《投入火热的斗争》、《向困难进军》,像战斗的号角召唤了、激励了成千上万青年公民。至今我的耳边依然回响着他当年高歌的“斗争/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最富有的/人生。”“我要号召你们/凭着一个普通战士的良心:/以百倍的/勇气和毅力/向困难进军”。这些热情澎湃、富于鼓动性的诗篇,当年对我这样一个刚挨了批判、一度抬不起头来的年轻人,曾起了难能可贵的点拨作用,重新点燃起我振作精神、继续前进的热情和勇气。在日常不多的接触中,从他的言谈话语里,我也深深地感觉到,他待人真诚,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并没有因为我“待审查处分”这样一种处境而疏远、歧视我;相反还明显地流露出对一个在磨练中成长的年轻干部的理解、同情、关爱和期待。

1957年春天,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贯彻,曾一度给文艺界带来新鲜、活跃的空气。整风运动开展后,中国作协派我到各地调查了解文艺界开展“鸣”、“放”的情况。出发前秘书长郭小川同我谈了话。他让我按照周扬在刊物编辑座谈会上鼓励鸣放、着重反对教条主义和对待科学、艺术的官僚主义、行政命令方式的讲话精神去进行调研;并一再叮嘱我:每到一地,首先要听取当地党委和宣传部的意见,要多同作家协会分会领导交换看法和意见。正因为事前打了预防针,心里有了底,加上不久前在反胡风斗争中受过批判、处分,说话、办事都比较谨慎,这样才使我的东北之行适可而止,没有走得太远。我完成了郭小川交代的搜集材料,为作协编的《文学动态》尽快写出情况简报,供领导参考的任务。只是由于我过分积极,主动采写了《访长春几位作家》、《东北文学界鸣放剪影》两篇通讯报道(一篇已在《文艺报》刊出,另一篇也已打出校样),从而在反右派斗争中,招来了“煽风点火于基层”、“替右派分子鸣锣开道”的严厉批判。到运动后期,包括郭小川在内的作协整风反右领导班子姑念我没有为“丁、陈反党集团”翻案的言行,也没有为自己在反胡风斗争中受批判、处分鸣冤叫屈,最后定为严重右倾错误而放我过关了。我之所以侥幸没有跌入右派的万丈深渊,细想一下,真还不能不感激小川在风雨袭来前的提醒和关照哩!

小川是一个勇于探索、敢于创新、在艺术上不懈追求的诗人。他追求民族化、大众化,但在形式上不拘一格。楼梯体、自由体、民歌体、新辞赋体,他都做过尝试,并都有自己的独创性。尤为难能可贵的,他的叙事长诗《深深地山谷》、《白雪的赞歌》、《一个和八个》等,在题材选择、主题开掘上敢于突破,敢为天下先,大胆触及爱情、人性、悲剧等当年十分忌讳的禁区,在艺术构思、人物形像塑造上,力求有新颖独特的创造。本来,创作上的这些探索、尝试,是很正常,理应得到鼓励的,但在“左”的思潮泛滥的情势下,它是不可能被允许、包容的。于是在1959年秋、冬之交,郭小川遭到“晴天霹雳”般的批判。

也就在这之前不久,1959年七八月间,我结束在河北怀来的下放锻炼,即将调离中国作协、去河北省文联报到前,在一个下午到黄图岗胡同6号院看望了郭小川。郭小川听了我的情况,不无惋惜地表示:作协创委会虽然撤消了,但创研室、《文艺报》等单位都需要人。放你走,也不知是谁定的?事已如此,也无法改变了,只好让你去河北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表现出一种无奈的、爱莫能助的情绪。我了解,他是很爱才的。虽然我只是一个年轻的普通干部,多少有点组织能力、文字能力,算不上什么人才。

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他在作协反右倾整风中受到批判。实际上,他在8月份与我谈话的时候,已经对作协没完没了的批判、斗争和日常繁杂、琐屑的行政事务感到厌倦,要求调离作协到下面去工作。当然,在当时的背景、处境下,他还不便向我这样一个并非深交的年轻人表露自己的情绪和愿望。他仍然出于公心,为作协工作、文学事业着想,表达了不愿放走我这么一个多少还有点用处的干部的想法。他自己想离开作协而又想把我留在作协,这看似矛盾的思想、态度,在作为诗人、文学组织者的郭小川内心深处,同样都是真实的,并非虚情假意。小川就是这么一个真实的人,诚挚的人。

小川离开我们30多年了。十年浩劫、极左顽症摧毁了这么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作为、有才华的战士兼诗人。在团泊洼,同文友谈及小川其人其事,仍不禁扼腕叹息、悲愤交集。令人欣慰的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时间的过滤,小川的名字和他的作品愈加光彩熠熠。郭小川,千万人民心中的诗、心中的歌。战友、文友不会忘记他,读者大众不会忘了他,文学史家也不会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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