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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重组”:网络文学青年的新式剽窃术

2010-02-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康慨 我有话说

在网络时代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文学青年,正在实践一种新的剽窃方式,并拒绝承认这种方式的盗窃或抄袭性质。在他们看来,复制并粘贴他人文字为己所用,只是文学创作的手段之一,是为“重组”。

“2010年首起文坛大丑闻”

柏林一位17岁的少女作家乃其中最新的代表。上个月,海伦妮・黑格曼(Helene Hegemann)的小说处女作《路杀蝾螈》(Axolotl Roadkill)席卷了德国主要报刊的书评版面。该书讲述一位16岁富家少女在母亲死后,浪迹于欢场――如柏林著名的贝尔甘迪厅及波希米亚式合租公寓,借性与毒品寻找自我。小说出版后大获嘉许,被视为定义德国一代新人的不二之作,短短数周之内,即以火箭速度窜升至《明镜》精装小说畅销榜的第二席高位,黑格曼小姐亦被誉为“天才少女”(Junggenie),成为德国文坛近年来的最大发现。

然而没过几天,《明镜》周刊便刊文指出,黑小姐已经引爆了“2010年首起文坛大丑闻”。一位网志作者德夫・比尔马森斯(www.gefuehlskonserve.de)揭发,《路杀蝾螈》有多处抄袭自一位署名“艾伦”(Airen)、少有人知的小说《Strobo》,黑小姐书中至少有一整页,属于对艾伦小说几乎原封不动的复制。

黑小姐的小说已经入围今年莱比锡书展所设大奖的决选名单,但评委称,做出此决定前,尚不知此书受到剽窃指控。

各路声讨汹涌而至,位于风暴中心的黑格曼虽然年幼,却有处乱不惊的本事,对此颇不以为然。“根本没有原创这种东西存在,只有真实与否。”黑小姐通过其出版商乌尔斯泰因发表声明说。

《明镜》不久前如约前往乌尔斯泰因出版社位于柏林市中心的豪华总部,直上顶层被称为“玻璃宫”、可以俯瞰全城的会议室。黑小姐端坐其中,接受采访。

乌尔斯泰因出版社的富丽堂皇,与被抄袭者艾伦之出版商苏库尔图尔(Sukultur)的寒酸简直有天壤之别,后者仅由三名文学爱好者经营,其中之一乃弗兰克・马洛伊(FrankMaleu),主业本是律师。马洛伊律师事务所就在乌尔斯泰因总部西北几公里远的一座民居地下室里办公,《明镜》在此见到了艾伦:一个穿T恤衫、牛仔裤的28岁男青年,紧张不安,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担心一旦老板发现他写过关于迷幻电子乐和毒品的小说,自己就会丢掉饭碗。

17岁的黑小姐却毫不避讳,她以同龄人少有的社会阅历和哲学深度开掘性爱主题。在这方面,甚至28岁的艾伦也难以望其项背。海伦妮・黑格曼乃德国著名剧作家卡尔・黑格曼的女儿,却厌恶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老爸,不想落下借父名走红的印象。她更愿意谈的,是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

艾伦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为凡夫,数年前才从上巴伐利亚老家到柏林打工,本与浪荡的新一代少男少女全无瓜葛,只因生活孤寂,方出没于首都夜生活,并将其写入其网络日志。初时他怎么玩便怎么写,很快变成为了写作去玩,玩乐成了写作前的体验生活,一发而不可收。艾伦周游夜店,遍尝百毒,恣意性乱,男女不拒,间或与人妖有染。忽然一日,他浪子回头,夜行不再,深居书房,将前生纵欲时的网志加以文学扩展,写成纪实小说,送交苏库尔图尔出版社,好歹卖掉数百本,其中一册,便落入了17岁黑小姐的玉手之中。

面对《明镜》,艾伦自述生活已全然改变,现已成婚生子,并放弃了写作――告别了疯狂,灵感也不再出现。数年之后,他放弃掉的生活由少女重写,其中某些部分一字不差,瞬间冲入全德畅销书榜。回头浪子见此情形,不免惊愕莫名。读罢黑小姐的作品,他也喜欢,夸赞写得有趣,“她实在没必要抄我的。”艾伦说,“可她整段整段地借用对话。我觉得自己的著作权受到了侵犯。”

“用一切混合一切”

在《路杀蝾螈》中,黑小姐的主人公用英语宣布自己的生活哲学:“柏林就是用一切混合(mixing)一切之地。无论在哪儿,我都能让自己找到灵感:电影、音乐、书、画、诗,关于香肠、照片、交谈、梦……光和影,我的工作和我的窃行恰恰可以让这些东西触及我的心灵。谁在乎我从哪儿弄来的呢?我只在乎怎么用这些东西。”书里有人问他:“那这不是你说的喽?”“不是。有个blogger说的。”

那个blogger正是艾伦。问题在于,黑小姐写了吸毒,可她没有真的去那样作践自己。她没有为了塑造一个活生生的主人公,而去如此不要命地深入体验生活。她借用了无名blogger的生活,后者吸毒,差点把自己吸死。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经验上的借用在文学上无可厚非,可黑小姐额外借用了文字本身。如今她红遍全德,而那个搭上命写书的大哥哥依然寂寂无名。

无论这是剽窃,还是如黑小姐所言的“重组”(remixing),都超出了文坛最起码的道德界线。

苏库尔图尔出版社的律师安雅・马洛伊(Anja Maleu)在那间小小的地下室宣布:“我们想说明的是,《Strobo》是构成《路杀蝾螈》的多种因素之一。这一点必须得到承认和尊重。”

乌尔斯泰因也计划如此行事。新版《路杀蝾螈》将在书中加印素材引用清单,不仅包括艾伦的网络日志及其小说,还有美国作家凯茜・艾克和电影导演吉姆・贾姆许。

黑小姐只承认有所疏失,却继续顽强地否认做错了任何事。评论家们本来雀跃,以为经由一个17岁少女的妙笔,打开了通往90后一代隐秘世界的大门,如今的剽窃丑闻,却令几周来的欢呼大大失色:黑小姐或许不配做那个代言人――她没那么多经历,她的经验来自28岁的欲乱迷情汉。这也让《路杀蝾螈》反映的90后面貌大可怀疑――他们和她们也许没那么迷乱。不过,《明镜》也为黑小姐辩解,虽然剽窃了别人的东西,但她有心接近地下世界,也有一副好眼力,所以能在万绿丛中发现无名的艾伦。黑小姐说,她曾经不顾一切地获取经验,自己亲身投入,也向朋友多方打探,这正是才华的体现。艾伦虽然拼上一条小命,写成小说,却显然不够有才,自己的千酸百辣,到头来只能成为明星少女的素材,可悲可叹。

“就是不明白,就是不承认”

更可悲可叹的是,虽然事涉2010年德国文坛首起大丑闻,但《路杀蝾螈》仍然受到读者追捧。北京时间本周一晨,该书在德国亚马逊书店仍然排在畅销书榜的前十位之内。对显而易见的剽窃,作者不在乎,读者也不在乎,恰似中国郭氏丑闻在德国的翻版。这是视而不见的新一代吗?他们买剽窃者的书,是在向剽窃行为致敬吗?有人在德国亚马逊该书读者评论栏里留言:“这就是新版《皇帝的新衣》。”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鲁姆2月15日在《卫报》网志上撰文,哀叹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对剽窃指控,就是不明白,要么就是不承认。”这一代人对网络日志和Facebook的复制粘贴方式习以为常,对黑小姐而言,她所做的不过如其书中人物所言:“混合(mixing)”或“重组”(remixing)。麦先生进一步放眼全球未来:当一切都可在网上免费得到,著作权还有什么意义?他说,在印刷文化中,著作权构成了欧洲知识传统的基石。但如果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也许便会像黑小姐那样声称:“柏林就是用一切混合一切之地。”

黑格曼剽窃事件不过是Google新版和解协议等待法院批准前的一个注解,麦先生写道,此时此刻,正如卡瓦菲所言:“野蛮人将至。”这些漂亮的、无知的野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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