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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辛:为“左联”而活着

2010-03-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特约记者 叶辉 我有话说
2月25日,接姚辛来信,他在信中说,他的《左联之鹰》完成了,38万字,正在联系出版社准备出版。这是他研究左联半个多世纪,继已出版的《左联词典》、《左联画史》、《左联史》之后的第四部书稿。

春节前夕,姚辛曾来拜访,他一头稀疏的银发凌乱地铺陈在发亮的额头,一向坚挺的腰板已变弯了,他已经76岁了。7

6年的艰难挫折,坎坷历尽,76年贫困潦倒,苦苦挣扎,他永远不失达观开朗的性格,那张阳光般明媚、春风般和煦的永远的笑脸,把脸上的千沟万壑都张驰开来。生活赋予他太多的苦难,命运对他实在太过吝啬,但他却依然积极面对,因为,他的生活里有左联。

艰难的文化长征

姚辛,浙江省嘉兴毛纺厂工人,从小是个孤儿,父母死于抗战时日军飞机的轰炸,他是在重庆地下党办的保育院长大的。成年后入伍,转业后在嘉兴市当中学语文老师。1957年因给校长提意见被开除公职,从此以打零工度日。“文革”初期才入嘉兴毛纺厂当工人。

1930年,由鲁迅、潘汉年、夏衍等作家发起,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这一机构虽只存在短短6年,但在中国文学史上,这个革命文学团体却是不可忽略的厚重的一页。

姚辛从50年代中期开始研究左联,到“文革”初期已完成了近30万字的鲁迅评传《荷投枪的战士》、20多万字的《论鲁迅的〈呐喊〉与〈彷徨〉》、论文《殷夫论》、《叶紫论》及10多万字的《左联词典》部分初稿。“文革”开始,厄运又一次降临到他头上:他被冠以“漏网右派”而受到批判,并被抄家,书稿及所有资料被抄走付之一炬。10余年心血毁于一旦。姚辛大哭一场后又重起炉灶,从头开始。

姚辛发现,参加左联的作家和文学青年有400多人,可是在文学史上有记载的仅五六十人,左联大部分盟员失传。对左联盟员的人数,许多文学史家都说不清,现代文学史及文学词典都避而不谈;《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条则含糊其词地说:“盟员总数达数百人。”

左联盟员究竟有多少?这成了现代文学史的一个谜。

姚辛还发现,左联盟员在“文革”中饱受冲击,加上年事已高,许多盟员相继去世,无数重要的史料也因此永远沉埋在历史的风尘中。

左联退出历史才半个世纪,它的一些基本史实就已模糊不清,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半个世纪过去,左联史料尚未系统整理,《左联史》也无人撰写,这就更令人感到遗憾!

不能让这样的局面再继续下去,姚辛决心破解中国现代文学史之谜,挖掘和抢救左联史料。

中国文化史上一项独特的壮举开始了:姚辛开始了一个人的文化长征,从“文革”期间开始,姚辛踏上了寻访左联盟员的艰难征途。

寻访需要时间,他要上班,怎能外出?还要大笔车旅费、资料费,哪里来?“文革”中,别人造反,“革命”,他却甘当一个逍遥派,悄悄外出寻访;“文革”末期及粉碎“四人帮”后,他请假外出寻访。在北京,他去北京图书馆查资料或访问相关人士,晚上住浴室,有时连浴室也住不起,只得去火车站候车室过夜,有时半夜被赶出来;去上海,一次去景云里探访左联盟员时还被当作坏人抓到派出所。

嘉兴毛纺厂染整车间党支部书记范银仙对姚辛的工作很理解很支持,她批给他假期,还动用工会的钱借给他做车旅费,外出作公出处理,工资照发,使他的最低生活有了保障。

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武汉、广州、昆明……长达数十年、纵横数十万公里,姚辛继续着他一个人的“文化长征”。

80年代,健在的左联盟员大都已成为文化名人,或已身任要职,要拜访他们并非易事。但姚辛以其真诚,以其执着感动了这些名人。80年代初,姚辛在拜访左联老作家聂绀弩时遇到其夫人周颖,周颖曾在重庆保育院工作,得知姚辛是重庆保育院的难童,顿生亲近之感,又获悉他正研究左联,就更为关切,热情邀他住在自己家里,为他提供各种方便。时任全国政协常委的周颖,利用她的职务之便,介绍姚辛去拜访夏衍、阳翰笙、周而复、张文松等左联老前辈,使姚辛有了接近这些左联老盟员的机会。

姚辛在学术研究上是极为认真的,他对每一件史料都反复寻求旁证,如对所谓“湖南左联”、“武汉左联”、“湘鄂左翼作家联盟”等问题,他都坚持实事求是原则,决不因为提供史料者位高权重而轻信。

寻访中,姚辛常有意外收获。

左联盟员邱韵铎是后期创造社成员,但他在解放后一直杳无音讯,一些现代文学史也不提他。50年代,姚辛在一张四川出版的日报上读到他一篇纪念鲁迅的文章,才得知他依旧健在,住在重庆。1989年姚辛专程赶到重庆,却听说邱老两年前已经仙逝,感慨唏嘘。姚辛不死心,找到他原工作单位,却意外地获悉邱老仍活着,便赶去他家拜访,于是后来《左联词典》中就有了《邱韵铎》的词条。

再如王志之,1927年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1931年加入北方左联,解放后是吉林师范大学教授,但在“反右”时遭难,命运悲惨,姚辛专程到长春去拜访他,了解了不少左联史料,于是后来的《左联词典》中就有了《王志之》词条。

从70年代起,姚辛寻访了丁锐爪、马子华、韩劲风、巴夫、王余杞、蕾嘉、方土人、庄启东、方之中、尹庚、伍石夫、袁殊、杨纤如、李正文、李之琏、吴奚如、汪?等上百位盟员,许多盟员都是经姚辛的挖掘才得以传世的。最后载入《左联词典》的盟员多达288人,这是国内关于左联盟员最权威最详尽的记录。

著书难为稻粱谋

上世纪70年代初,一个文学女青年走进姚辛的生活中,两人结了婚。但姚辛为了寻访左联盟员,常置家庭于不顾,外出寻访又使他债台高筑,家里经常断炊,常常为一口吃食东挪西借,妻子忍无可忍,1980年与姚辛离婚。

“家国不幸诗家幸”。姚辛家庭的不幸,却是中国文学史之幸,左联的诸多史实因姚辛而得以存世。家庭破裂了,《左联词典》却降生了。

90万字的《左联词典》完成后,姚辛到上海、北京等地请名家鉴定,陈荒煤、刘再复等名家对他的书稿评价极高,认为此书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尤其是对他几十年抛却个人的一切潜心著述的精神赞扬备至,分别向出版社作了推荐。但由于出版社怕赔钱,不肯出版。1986年,姚辛请假修改书稿逾期,工厂停发了他的工资,此时他已是穷途末路,饥寒交迫,柴米不继。

在媒体的呼吁下,姚辛的工资得到补发,《左联词典》的命运也出现转机,广东省江门市城建局为他提供了5万元的资助。

姚辛的经历深深感动了当时的光明日报出版社社长张胜友和编辑鲁葳,在他们的支持下,1994年,《左联词典》终于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

几十年中,姚辛一直在搜集左联的图片资料。1998年,他的第二部书稿《左联画史》完成。但他又遇到同样的困难――书稿完成却没有经费出版。这一次,原上海市委老领导夏征农不但为此书作序,还帮助他解决了部分出版资金。

1999年,《左联画史》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

此时,姚辛的《左联史》写作已进入紧张的阶段。

《左联史》从1980年开始写作,历时20余年才完成。为此,姚辛先后访问了90多位盟员,还采访了30多个已故盟员的家属和知情者,从中挖掘出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到2006年《左联史》出版时,这些盟员还健在的只有10多个了。姚辛为自己终于能抢救到这批珍贵的史料而感到欣慰,所有的苦难都有了丰厚的回报。

为了写《左联史》,姚辛到各省市的图书馆、档案馆、民政局、党史办查找资料,对每一件史料都扒罗剔抉,穷根究源。一旦发现线索,便会穷追不舍。为了搞清1939年牺牲的盟员伍石夫的情况,他专程赶到烈士家乡四川仁寿县调查。然而当地文化部门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姚辛还是在当地民政部门的烈士花名册上找到了伍石夫的名字。自己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姚辛兴奋地赶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到达烈士的家乡,采访,拍照,寻觅烈士的遗踪。对姚辛来说,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但是,当他的百万字的《左联史》完成后,再次遇到出版难问题。他四处奔波,到处求援,山穷水尽时,突然柳暗花明:浙江省社科联设立出版资助基金,记者出身的省社联副主席连晓鸣听说了姚辛近乎传奇的故事,感慨万端,迅速将该书列入2005年资助项目,于是姚辛的第三部书稿终于得以出版。

上海鲁迅纪念馆副馆长王锡荣在《左联史》序中说:“从这部书,我得到一个强烈的印象:在《左联词典》和《左联画史》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史料的左联’,而在这部书稿中,我们依稀看到了一个‘全貌的左联’。而从作者的角度说:前者让我们看到‘史料家的姚辛’,而这部书却让我们看到一个‘史家的姚辛’。公平地说,此书在姚辛本人的研究道路上,也是一个值得肯定的新突破。”

为左联而活着,因左联而灿烂

“关于左联我感到有干不完的事,别人不愿意干,我干。左联是个金矿,越深入东西越多。”2月26日,姚辛在电话里接受笔者采访时说。

姚辛告诉笔者,他目前手头在写的书稿有:

《左联研究史》:30万字,即将完成,内容是80年间学术界研究左联的整个历史;

《左联岁月》:以左联史实为题材的长篇纪实小说,已完成20万字,接近完稿;

《左联史料正误》:针对各种现代文学史著作中左联史料的错误,为避免以讹传讹,贻害后人,他逐一予以正误,目前已完成大部分章节;

《左联书话及其他》:已开始写;

此外还计划写一部自己研究左联的传记。

已经76岁的姚辛早已白发苍苍,他把自己毕生精力全部融入左联研究中,执着以致痴迷。生活困窘,他毫不在意,姚辛永远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他很贫穷,也很富有。他的一生,为左联而活着,活得充实,活得精彩,活出中国文人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风亮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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