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3日，是一个平常的星期六。韩国人在享受周末的懒觉起床后，立刻被一条爆炸性新闻惊得目瞪口呆，卢武铉当天清晨坠崖不治身亡。警方初步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卢武铉之死系自杀。 “那是谁？是记者吗？”
顺着他的话，贴身警卫转身查看并准备阻止一名登山客靠近，却不曾料想，他再次回头时，就只看见卢武铉从猫头鹰岩坠落的背影。
卢武铉从45米高的悬崖上纵身而下。没有人能知道，伴着耳边的风声，他在虚空之中是怎样的心境。
从2008年卸任总统后，卢武铉就回到庆尚南道金海市峰下村，他出生和成长的家乡。峰下村见证了他贫苦的童年、身体的成长、甜蜜的爱情和改变他终身命运的司法考试复习，随后他当上了法官、律师、人权运动家、议员、部长，总统。
头骨摔碎了，脊椎和肋骨折断。9点30分，釜山大学医院宣布卢武铉死亡。
他的离去激烈而又平静。
在世界历史中，卸任总统或总理自绝生命的事例非常罕见。随着有关细节的披露，人们窥测到卢武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如何痛苦挣扎，尔后毅然赴死。
5月23日早上5点21分，卢武铉打开电脑文件开始写遗书：“受惠于很多人，却让很多人因我而受难，往后将还有承受不完的痛苦。余生只会是别人的累赘。”
5点26分，第一次存档，5点44分，做了最后保存。
1分钟后他打电话给警卫科科长李炳春，说“想去散散步”。李炳春马上赶到宅邸门前与他会合。卢武铉身着休闲服，脚穿登山鞋，他们于5点50分出发，去爬距宅邸500米的烽火山。
在上山之前，卢武铉去父母的祠堂拜祭了一会儿。在附近的大蒜田里他还遇到了村民，问了大蒜的收成。6点20分，他们爬到45米高的山顶猫头鹰岩上。
卢武铉问李炳春，“有没有烟？”警卫员说，“没有，要不要回去拿？”卢武铉说，“不用特意去拿。”
他们在猫头鹰岩上呆了大约20分钟，卢武铉看到通往村子的小路上出现了行人，平淡地问了一句：”那是谁？是记者吗？”李炳春顺着方向瞥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卢武铉纵身跳下山崖。时间是6点45分。
李炳春事后在接受调查时说，当时卢武铉没有一点异常，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反应，并加以阻止。他说，他当时只看到卢武铉跳崖时的背影。
李炳春跑下山，找到严重受伤的卢武铉。他的头部和手都在出血，已经失去知觉。7点整，警卫车将卢武铉送到距离最近的金海市世英医院。
世英医院对卢武铉进行紧急心肺复苏术，但没有出现好转的迹象。7点35分，急救车从世英医院呼啸而出，将卢武铉移送至釜山大学医院。
8点13分，急救车抵达釜山大学医院时，带着氧气呼吸面罩的卢武铉已经停止生理呼吸。9点30分，医院中断了一切急救措施，宣布卢武铉死亡。
釜山大学医院院长白胜晚说，院方发现卢武铉头顶部有约11公分的裂伤，头盖骨骨折，肋骨骨折，胸部充血，脊椎和右侧脚踝受伤，其中头部的重伤是导致卢武铉死亡的直接原因。
从卢武铉的遗书和伤势看，他离去得很决绝。
“民主”，这个字眼现在读来，显得是那么脆弱。卢武铉之前的4位总统中，全斗焕、卢泰愚穿着蓝衣在法庭受审，金泳三、金大中的亲属因贪污受贿或入狱或受到控告。记得在法庭受审时，卢武铉依旧穿着普通服装，而没有羞辱地像前几位总统或者是前总统的亲属那样穿上“蓝衣”(囚服)出现在媒体面前，让这位律师出身的前总统保全了自己的面子。
从1980年起步，韩国民主化有了将近30年的进程，国家前最高领导人卸任后无一能从贪污、收受贿赂中挣脱出来，从全斗焕获取了5000亿韩元的政治献金，到金泳三在银行中有1亿美元的存款，再到已经曝光的卢武铉家人收取的600万美元，随着民主化的推进，在金钱的数额上已经今非昔比，但韩国总统始终免不了在金钱上的“不干不净”。
有民众的选举，却少有民众在细节上的监督，秋后算账成了对绝对权力的惟一的清算手段。韩式民主距离现代民主之间功亏一篑，迈出这步不知今后还要花多少时间。
卢武铉当选总统后曾经警告政府官员们如果谁滥用职权就让他“身败名裂”，然而最后卢武铉也承认他很难保证自己所有的亲友都能“出污泥而不染”。“身败名裂”的卢武铉最终跳崖自杀，韩国人称“总统卢武铉杀死了普通人卢武铉”。
在韩国，卢武铉不是卷入贪腐丑闻的第一位前任总统。长久以来，“总统离任后即遭调查”已成韩国惯例。卢武铉的纵身一跳，解脱了自己，却给韩国政坛留下了深刻的思考。
在卢武铉的“告别仪式”上，前总理读了“祭文”，其中有一句“来生千万不要当总统”。这句话是影射卢武铉死于政治抱负，但实际上很多韩国人确实认为卢武铉更适合当“人权律师”，而不适合当总统。
当初韩国人选卢武铉当总统是因为他率真、执著、平民化，而后来韩国人认为他不适合总统位置也是因为他过于率真、执著和平民化。韩国人虽然经常批评精英阶层不道德，但是一方面又有着根深蒂固的等级意识。不承认卢武铉是“金凤凰”(韩国总统的标志是金凤凰)的不仅是保守精英们，中产阶层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卢武铉在任期间，很多高学历人士每每谈到卢武铉总是摇头叹气，认为“总统说的话都对，但是他说话做事太没有涵养，不成体统”。到了卢武铉政府后期，一些支持卢武铉的人看到赤手空拳的总统无法高效调动精英阶层手中的资源，也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卢武铉不妥协和率性直言的性格使他麻烦不断，看到总统不断将精力消耗在矛盾斗争中，国民们也感到了厌倦。
卢武铉卸任后人气大大提升。韩国人喜欢这个生活在农村，像邻居大叔一样朴实的前总统。很多韩国人喜欢去“峰下村”，找这位老人照相、聊天。但是卢武铉“归隐田园”后却并不安分，他声称离开青瓦台“不是离开权力，而是回到真正市民权力中去”。然而他终究不是普通市民，他通过互联网讨论时事自然让现任政府感到很不舒服。
当韩国发生“牛肉风波”、当朝韩关系恶化、当现政府进行有利于精英集团的法律改革，人们又想起了卢武铉，对卢武铉的评价又渐渐提升。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青瓦台指责卢武铉拿走了机密文件，检察官也对他周围的人展开了经济方面的调查，难怪韩国人断定这些调查带有“政治报复”的性质。
卢武铉在任期间遭到很多挫败，但他坚信自己的政府是清廉的，道德是他最大的财产。但是韩国社会里“政经勾结”、“权力寻租”的传统岂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完全根除？卢武铉当选总统后曾经警告政府官员们如果谁滥用职权就让他“身败名裂”，然而最后卢武铉也承认他很难保证自己所有的亲友都能“出污泥而不染”。
“身败名裂”的卢武铉最终跳崖自杀，韩国人称“总统卢武铉杀死了普通人卢武铉”。
卢武铉自杀之前，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国民为之悲痛。因为卢武铉政府末期的支持率非常低，他在离开青瓦台的时候还曾经慨叹：“不知道韩国人到底期待的是什么？”后来，现任总统李明博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惑。他以史上最大的得票差距战胜竞选对手登上了总统宝座，然而仅仅在一年半之后，他居然成了很多韩国人愤恨的对象。卢武铉自杀后，李明博政府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但还是招来了一片谩骂声。
在卢武铉死后，国民转而认为卢武铉涉嫌收贿的数额较小，其中400万美金是对卢武铉侄女婿公司的投资，100万美金是卢武铉交往多年的朋友送给卢武铉夫人的，很难证明是否存在”代价性”。如果诉诸公堂，卢武铉很可能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然而检察官们在调查的同时不断公布调查结果，保守媒体又将其夸大，最终致使前总统颜面扫地跳下了悬崖。对卢武铉的同情也转化为对现政府的仇恨。
在卢武铉的“告别仪式”中感到最不舒服的人就是李明博。当李明博和夫人起身走向灵前，现场忽然发生了骚动。有人高喊”李明博下台”、“李明博是杀人犯”，民主党的议员甚至冲向李明博。韩国人通过电视画面看到了这一场面，多数人都认为李明博政府确实应该作出检讨以安抚民心。
青瓦台感受到了民众的愤怒，却手足无措、疲于应对。他们唯恐卢武铉的追悼会演变成反政府示威，动用警察力量限制国民的追悼活动。他们害怕人们把挽幛当作攻击的武器，把竹竿换成塑料杆，引发了佛教团体的反对。国葬结束的当晚，警察强行解散了留在首尔广场上祭奠卢武铉的市民，并封锁了广场，引起了市民组织和在野党的抗议。一天后，警察强行拆除了市民们自发搭设的灵棚。民主党的代表到警察厅要求其做出说明，警察厅长马上道歉，说是警察们“搞错了”。现政府的这种态度让韩国人感到非常愤怒。国葬结束刚过1个小时，互联网上就开始流传李明博献花时的照片，网民们怀疑李明博在告别仪式中“笑过两次”。参加路祭的韩国人还赶走了KBS电台安排在市政府广场的报道车辆，因为KBS电台的台长在去年被换成李明博的亲信。KBS一向以新闻见长，但国葬期间，MBC新闻节目的收视率第一次超过了KBS。国民们对现政府的厌恶可见一斑。
人们担心，韩国人会进一步对政界失望，对选举丧失兴趣，街头政治的现象还会发生。
这些悲观的预测让人忽然想起卢武铉竞选总统时候的一段话：“明天我们将迎接崭新的韩国，没有性别、学历、地域歧视，所有人都能够实现自己梦想的世界……请不要说‘政治已经腐烂’而转身离去，把旧政治改为新政治的力量来自尊敬的国民。请想象一下我们孩子长大后的世界，迈向幸福的变化已经开始了……”
（本文摘自《青瓦台的悲剧：韩国历任总统的黯淡结局》，马广志编著，中国经济出版社2010年1月第一版，定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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