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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漫画背景及作者道歉

2010-04-07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杨建民 我有话说
华君武画浦熙修

1957,也许是浦熙修生命中最难过的年份。

这位昔日的“优秀的女记者、女战士”(徐铸成语),虽然在解放初期仍写出数量不少的新闻、专访,可她所在的《文汇报》,已被要求侧重在教育界的宣传报道了。过去以口齿犀利,揭露黑白,记载详实之时事新闻见长的“浦二姐”,(当时朋友们的亲切

称呼)便不能有大的作为。到了1956年5月,《文汇报》甚至被归并进教育部领导的《教师报》,连自己名称也没有了。浦熙修可以施展的天地,就可想而知了。

党的“双百”方针提出之后,浦熙修与《文汇报》元老徐铸成一起,找到中宣部,要求恢复《文汇报》。大约当时气氛尚好,1956年10月,《文汇报》竟得以在上海复刊。后来的情形人们一般都较为熟悉,轰轰烈烈不过半年时间,就在毛泽东称赞“《文汇报》办得好,琴棋书画,花鸟鱼虫,应有尽有,我也爱看。”之后不久,1957年6月14日的《人民日报》上,便发表了编辑部文章《文汇报在一个时间内的资产阶级方向》。浦熙修赶紧写出一篇《划清界限,参加战斗》的文章响应,表示:“有人说,《文汇报》和罗隆基有关,这是不符合事实的。”并表示要与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等右派分子划清界限。最后,还对这份她付出大量心血的报纸辩白:“《文汇报》完全是一张人民的报纸,得到党无限的关怀和帮助,去年十月复刊后的编辑方针也完全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帮助下,征求各方的意见而制订的。”

可惜,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更强暴风骤雨地袭来。7月1日《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发表了毛泽东亲自动笔写出的檄文:《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这其中有许多后来人们熟悉的句子:“……两帅之间还有一帅就是文汇报驻京办事处负责人浦熙修,是一位能干的女将。人们说:罗隆基―浦熙修―文汇报编辑部,这就是文汇报的这样一个民盟右派系统。”如何将浦熙修拎了出来,为何又将罗隆基与《文汇报》挂起钩来,这要分析起来,也许要有大量的篇幅阐释前后因果,可此刻,一切已成定局。浦熙修即刻便成了“右派”。

铺天盖地的批判文章,在多家报刊上发表出来。上级的指示,同僚的揭发,还有根本不相识,只响应号召而来的应声文章……口诛笔伐,义愤填膺,怒火中烧,那个阵势,真个史无前例。这还是别人,此时就连浦熙修自己,也只能在人们的批判声中,一次次检查,调门一次高过一次。她的文章,是《向党向人民低头认罪》,是向与自己有亲密关系,此时已被死死定性之人:《罗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一次比一次升级,最终只能钻进一只看似越来越大,其实越勒越紧的圈套。终于,她也无法按照答案求证出“罗隆基―浦熙修―文汇报编辑部,这就是文汇报的这样一个民盟右派系统。”可是,结论已经作出,挣扎完全无济于事。

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等大报的带领下,无数的批判文章面世了。你假如略略翻过这类文章的汇集,便可以从中嗅到太多太浓的火药味道。其实,不仅文字,各种艺术手段均被调动起来。(或者是操持该武器者不甘寂寞,自行参战。)1957年7月6日的《人民日报》上,就发表了一幅有名漫画家华君武的漫画。漫画是对着浦熙修的:画面上,浦熙修抱着一只人形琵琶,上面的人头,显然是罗隆基。琵琶上写有“罗隆基立场”字样。浦熙修露出半张脸,正作弹拨状。跟前一乐谱架,内容正对着读者,上写“浦熙修的自我检查”。这漫画,虽然比那些火药味十足的批判文章来得曲折些,(当天《文汇报》发表文章的题目是:《浦熙修为何不掏出脏东西?》)可力量却一点不弱。

1965年,饱受磨难的浦熙修患了直肠癌。手术之后,身体一直不佳。不久就是“文革”,她这个被领袖点过名的人物的日子,可想而知。1970年4月23日,浦熙修离世,时年不满60岁。当时火化时,只有她的两个姐妹浦洁修、浦安修,女儿等数人在场,情景的悲凉,令人难堪。又过了十多年,这位当年“女将”的追悼会终于召开,那已经到了1981年8月。胡厥文副委员长,康克清副主席,史良,萨空了等人出席了追悼会。这次追悼会,是由全国政协,民盟中央,当然还有《文汇报》社等单位共同举行。通知参加的人中间,有漫画家华君武。

华君武最后没有出席这次追悼会,但他给治丧委员会的一封信里,却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浦熙修委员治丧办公室:

我因有会议,不能去参加追悼会。但有一事请向她的家属转告,五七年反右时,我曾画过一幅漫画讽刺过她,这张漫画现在认识是错误的,也是不应当的,此事久压心头,趁此机会,只好向她的家属表示道歉了。

此致

敬礼

华君武

这封信里,表达了郑重的道歉。这的确可以令人略感欣慰。其中“此事久压心头”一句,尤其可以表达一种不安的心情。如前所叙,当时华君武也许只是顺着时风画幅漫画罢了,就如许多人写写文章一样,但事后的反省却是重要的,否则,我们的错误就“白”错了,失去了它应该带来的反思价值。华君武“此事久压心头”,应该就是反思带来的沉重之感。这种“久压心头”的感觉甚至不会一时就释然的。华君武在近二十年后的1999年出版的《我怎样想和怎样画漫画》一书前言里,还表达了这种不能释然:

“到今年底,我混迹于漫画界也有六十八年了。为漫画作了一点工作,也犯了错误。错误有两种:一是在五十年代的政治运动中画了错画,伤害了一些同志和朋友,如胡风、浦熙修、丁玲、艾青、萧乾、李滨声;有人说责任不在我,但我也参与了,虽非主要,画了漫画推波助澜,也应有我一小部分责任,这是错误的讽刺。……”

浦熙修当时所获的“反党”等多项罪名,最后皆以几个“不能成立”而予以改正。这除去让人感觉荒诞外,还有许多沉重。这些荒诞是以人们的沉重感受为代价的。不仅当事人浦熙修自己,连华君武也因此而有了沉重之感。这留给后人的,实在是绝大的教训。为了完全的荒诞而背载心理的重负,这是人们必须要避免的。在这件事中,浦熙修与华君武两人的人生经历给了我们无可言传的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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