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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与塞巴斯蒂安的面具

2010-04-28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李冬梅 我有话说

《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美]纳博科夫著,谷启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2月第一版,25.00元

《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是纳博科夫第一部用英文写作的小说,写于流

亡欧洲的最后几年。初次尝试英语写作,纳博科夫对自己的英文欠缺信心,于是找来乔伊斯的助手夫人露西为手稿做文字编校。他们坐在红木桌边逐字推敲,就在那张红木桌上,乔伊斯和他的助手为《芬尼根的苏醒》推敲了十二年。

几经辗转,始终没有出版商愿为这部奇怪的作品冒险。这位骑士(奈特Knight,也是骑士的意思)随纳博科夫流亡美国,幸遇著名文学评论家威尔逊,以其华丽而流畅的英文博得盛赞。经伯乐相助,1941年底,小说终见天日,不幸又逢珍珠港事件,一经出版便遭惨败。命运如此多舛,唯一的幸运似乎就是威尔逊的推荐吸引了年轻读者的视线――在20世纪40年代,这部小说成为众多后来成为文坛新贵的经典个人收藏,哺育着他们的写作。而对彼时年逾不惑的纳博科夫而言,这部小说的遭际给他带来的只是不公与失落。

我一直偏爱《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它是英语作家纳博科夫向俄语作家纳博科夫的致意与诀别――脱帽致意,并挥手诀别。且看,俄语的塞巴斯蒂安(Sevastian)与英语的塞巴斯蒂安(Sebastian)的差别在于一个字母“V”,而V正是我们这部小说的叙述者的名字,也是纳博科夫(Vladimir)本人的名字。如果说《洛丽塔》是海报贴满街的大众情人,那么《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就是铜雀深锁的冰美人,惊鸿一瞥,神秘莫测。

在它之前,以作家做小说主人公只是纳博科夫小心翼翼的实验,在它之后,以作家为主人公或叙述者,以艺术创作本身为主题,以暴露技巧和运思过程为内容,成为纳博科夫屡试不爽的独家秘笈,炫耀着他独一无二的个人风格。表面看来,《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是以作家塞巴斯蒂安・奈特为对象的一部传记,叙述者是传主同父异母的弟弟V。V因不满于文学投机者古德曼先生(Mr.Goodman)为哥哥写的传记(这位传记作者居然不知道传主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存在),决定亲自写作一本“真实的”传记,这本传记的名字就叫《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

纳博科夫的小说《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实际上同时讲述了两个故事:塞巴斯蒂安的一生与创作的故事,以及叙述者V追踪塞巴斯蒂安并写作其传记的故事。从结构上讲,这两个故事就像织成地毯的泾渭分明的两股线,交叉层叠,扭转成结,时间也在这种故事的不断分叉离题中一次次碎裂分流,通向塞巴斯蒂安的“真实”生活的道路是那样困难重重,直到尾声,它仿佛变成了一场无法醒来的黑梦,读者才困惑地发现这两股线不知何时用何种方法变成了混淆不清的一股。当我们为这种神奇的变形和交叠错愕不已,我们已经接到了纳博科夫向我们发出的“重读一遍”的邀请。

如果非要在纳博科夫小说中找一个与他最接近的形象的话,非塞巴斯蒂安莫属。他分享着纳博科夫本人的出生和流亡时间,家国,流亡,大学,性情,身分,写作手法,思维方式。他甚至替纳博科夫承担着一次出轨所可能带来的全部灾难。小说中,塞巴斯蒂安离开了相恋六年的可能找到的最理想的爱人克莱尔,转而去追求一个对他造成致命吸引与打击的女人,他知道她只会为他带来悲哀,却无法停止追求。(在写作这部小说之前,纳博科夫背叛了他最理想的爱人薇拉,计划与一位年轻女子私奔,最终以回归妻儿身边告终。)然而我们再无法从中获得纳博科夫更多的秘密了。一味追索作家本人的秘密,我们将堕落为令人不齿的“古德曼先生”之流。借V之口,纳博科夫道出艺术家真正异于常人之处:“他的内在自我的节奏要比其他灵魂丰富得多。他的任何一丝思绪或感觉都比周围的人多上起码一个维度。他能感到的只是在玻璃中当一块水晶,在圆圈中做一个圆球的尴尬。”他分享着纳博科夫的选择:“他经常选择最便捷的伦理之路,就像他经常选择荆棘最多的审美之路一样,这仅仅是由于那时通往他选定的目标最短的一条路。”他分享纳博科夫的敏感和仁慈,无法对自己已经发现了的他人的痛苦视而不见,为此痛苦不堪:“我经常觉得我是坐在一群瞎了的疯子中间”,因为只有他能看到一个乞丐的受损的尊严,一个女人耳中的药棉,一个女孩的“非常轻微,非常轻微的跛足”。他的死映射着纳博科夫对死亡的态度。他死于病榻,死于心脏病,而且还是家族遗传,而非像他热恋的轻浮女子尼娜所想,诗人必然死于决斗,死于自杀。死亡是必然的,日常的,诗人之死为何一定要与众不同?纳博科夫拒绝让塞巴斯蒂安之死实现人们对诗人的无稽幻想。

但诗人的死却能以某种方式沟通阴阳两界,注入生者的灵魂,更新生者的生命。当我们随着V去探索塞巴斯蒂安最后的致命的爱情时,我们也在向塞巴斯蒂安的死亡靠拢。细心的读者将得到奖赏,他们将发现,塞巴斯蒂安的小说始终在影响着V的探索过程,或者说,V的探索经历总是与哥哥的作品具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与平行,仿佛V只是哥哥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又仿佛是哥哥的亡灵在冥冥中协助着弟弟的侦查,指点着这部传记的完成。究竟是谁叙述了谁?谁是真正的叙述者?“谁在谈论塞巴斯蒂安?”小说中反复回荡着这样的疑问,直到小说结尾,它变得无法回答――

“灵魂只是存在的一种方式――而不总是一种固定的状态――任何灵魂都可能是你的,只要你发现它并跟它一道呼吸。人死之后完全有了一种能力可以有意识地生活在任何一个选定的灵魂中……这样一来――我就是塞巴斯蒂安・奈特。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台上扮演着他。……塞巴斯蒂安的面具牢牢地粘在我脸上,那种相像再也洗不掉了。我是塞巴斯蒂安,或者塞巴斯蒂安是我,或者我们可能都变成一个我们俩都不认识的人了。”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我们距离“真实”的塞巴斯蒂安像此刻这般遥远。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我们像此刻这般不再计较“真实”,而是感受着这番旅途的美景带来的狂喜与旅途的颠簸带来的眩晕――“在故事的每一步进展下不是一层厚厚的水泥般的事实,而是这里那里遍布一颗颗尖利的石子,灵魂在上面颠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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