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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员就是有批判力的公民

2010-06-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本报记者 康慨 我有话说

若泽・萨拉马戈(1922-2010)

AdeusSaramago,再见,萨拉马戈。葡萄牙大作家若泽・萨拉马戈(JoséSaramago)的遗体自6月19日起在里斯本市政厅停灵两天,政府宣布全国

哀悼,数万葡人排队入内,瞻仰遗容。葬礼之后,萨翁将火化于首都的阿尔托・德・圣若奥墓院。骨灰一分为二,一半入土于老家―――里巴特茹省戈莱加地区阿济尼亚加的乡村,另一半将运返西班牙兰萨罗特岛,埋在自家花园他喜爱的橄榄树下。

1997年3月,萨拉马戈访问北京,出席其小说《修道院纪事》花山版范维信中译本首发式。他告诉中国听众,希望死后在墓碑刻上如下文字:“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

怒汉只有死去,才会安眠。为了理解萨拉马戈这个人,我们必须首先理解他的愤怒。同样,为了理解他怒从何来,我们也必须回溯他波澜壮阔的人生:贫农出身,底层劳工,地下共产党,党报高官,顽强的左翼作家,诗人,无神论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争议不断、树敌无数的行动主义者……是的,非常政治,难以回避,却不无启迪。

如今,葡萄牙仅有的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终于谅解了祖国,允诺尸骨还乡。6月18日,因长期患病后的多器官衰竭,他在自我流亡18年的西班牙外岛家中去世,享年87岁。葡国空军一架C130运输机专程飞往大西洋中的兰萨罗特岛,文化部长加布里埃拉・卡纳维利亚斯女士带团随机,在萨翁遗孀皮拉尔・德尔里奥的陪护下,以国礼迎回萨拉马戈的遗体。

他的棺木覆上了红绿两色的葡萄牙国旗,但在人群中,有共产党支持者展开镰斧图案的纯红葡共党旗,向老同志致敬,为老同志送别。更多人拿着红色康乃馨,象征着1974年终结独裁政权的“四・二五革命”。

生于贫寒,死于尊荣。萨拉马戈一生向左。他反对过军政府,反对独裁,反对教会,反对美国对古巴的封锁,反对布什和布莱尔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反对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占领,反对任何政府对任何文学作品的任何审查,反对伪善的和吃人的资本主义,反对全球化,斥之为新极权主义和跨国公司控制下当代民主的失败,因此后半生争议不断。中右翼的葡萄牙总统卡瓦科・席尔瓦选择留在仅有90分钟航程的亚速尔群岛度假,没有出席他的葬礼,但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兄弟送来了致敬的红花。

西班牙副首相玛丽亚・特雷萨・德拉维加率本国政府代表团出席了萨拉马戈的葬礼,并致辞说:“我们都成了他慰人语词的孤儿。在他梦想的世界里,强人会变得更有德行,有德行的人会变得更强。”

1968年欧洲左翼知识分子大量退党,萨拉马戈却于次年冒险加入地下葡共。1989年后,国际共运陷入低谷,他仍然不肯退出,并至死保持共产党员的身份。他说,共产主义信念于他如同雄性激素,纯然发自骨肉深处。“我是个受荷尔蒙驱动的共产党员,”他在去年告诉BBC,“我体内有荷尔蒙,让我长胡子和别的东西,也让我成为共产党员。改变?凭啥!我会觉得羞耻,我不想变成别的什么。”

纵使晚年多病,也无法阻止萨翁夕阳红。2007年他以85岁之躯,正式迎娶西班牙女记者皮拉尔・德尔里奥。生命中最后几年,他的小说新作不断,并热心时髦网术,投身web2.0,开设blog,亲笔撰写,更新频繁,视之为开展政治批判、倾泻道德怒火的快捷工具。在他看来,虽然今日技术进步,道德却比过去更为沦丧。他甚至不忘抨击英国议员用公款买狗粮。“真不害臊。”他说。

什么是共产党员?萨拉马戈说,就是“有批判力的公民”。他又说,“包括作家在内的当今知识分子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成为评论员,无论现在、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如此,是把矛头对准其所置身的时代的评论员,原因是,尽管今天的年代可能是最好的年代,但总是有必要以批判的方式看待之。”

迎娶了女记者皮拉尔・德尔里奥。

1922年11月16日,若泽・德・索萨生于阿济尼亚加一个无地赤贫农民家中,本不姓萨拉马戈,改姓纯属意外。2007年夏,萨翁告诉《纽约时报杂志》的费迪南达・埃伯斯塔特,他两岁时随父母赴京打工,爸爸后来进了警局,不是坐牢,是上班,当小警察。若泽7岁在里斯本上小学,头一天报到,得带上出生证明。他的警察爸爸找出那张纸,看了一眼,差点晕倒,儿子的登记姓氏赫然成了“萨拉马戈”。

这不是个好词儿,意思是野萝卜,本为村民拿来取笑他们家的诨号,不知何故被村干部写到宝宝出生证上。“干部这么写,也许是因为他喝高了,也许就是犯坏。”萨翁说,“我爸爸挺不乐意的,可如果这就是他儿子的大名,那么好吧,就这么着吧。”

1998年,这个姓又成了“萨拉马基斯克”(应为Saramagisk,萨氏魔幻),乃瑞典《哥德堡时报》在他获得当年诺贝尔文学奖后所用的标题。

小萨拉马戈学习很好,但爸爸没钱交学费,读不起普通中学,只好12岁就进技校,半工半读,毕业后替人修车、开锁,后全凭自学成才,以翻译和写专栏起家,跻身报界。1944年,他娶国营铁路公司职工伊尔达・里斯小姐,三年后产下独女维奥兰特。

在文学上,他是典型的大器晚成。25岁出版的处女作和第二本小说之间相隔了33年。那段时间,“我没啥可说,所以啥也不说。”萨拉马戈告诉《纽约时报杂志》。

那是葡萄牙20世纪史上最黑暗的时期,新闻审查无处不在,萨拉马戈因政治原因被多次开除。“我痛苦吗?”他说,“我的痛苦不会多过灭除自由之政权下的数百万同胞。”大独裁者萨拉查中风而无力视事后的第二年,他入了党(1969);萨拉查死去同年,他离了婚(1970)。现在可以一心搞革命了。

1926-1974年的法西斯统治时期,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葡萄牙是西欧最贫穷的国家,农业落后,工业失败,主要出口物为软木塞、沙丁鱼和廉价劳工。为镇压其非洲殖民地安哥拉、莫桑比克和几内亚比绍的独立运动,政府陷入了长达13年(1961?1974)的不义战争,四成国家预算耗尽于战费。作为独裁统治最大的反对力量,葡萄牙共产党受到残酷镇压,党员屡遭逮捕、监禁、拷打、谋杀,只能活动于地下。做一个共产党员是危险的,葡共许多热血分子却甘愿以命相搏。敢在此时入党,说明萨拉马戈也做好了牺牲准备。他告诉埃伯斯塔特女士:“我很幸运,我从未遭到逮捕。有许多次,我本来是该被捕的,可我狱中的同志有勇气,有尊严,没背叛过我。”

萨拉查死后,独裁统治已大厦将倾。1974年4月25日爆发了不流血的康乃馨革命,宛如1917年的二月革命,一夜之间打开了通往人民自由、政治民主的大门。4月30日,葡共总书记库尼亚尔回到里斯本。次日全党过上了48年来的第一个五一节,50万群众集会于首都FNAT体育场,欢庆胜利。葡京的乐观气氛远超当年的彼得格勒。为纪念那一天,FNAT现已更名为五一体育场。

社会主义革命在西欧取得成功,葡萄牙大概是20世纪仅有的特例。萨拉马戈当时在报纸工作,看到全国上下天翻地覆,市民上了街,工人占领老板的工厂,农民夺走地主的农庄,无家可归者入住空置的公寓大楼,电车售票员向全体乘客免票。此后一年半,非洲殖民地如愿获得了独立,国内四分之三的经济被国有化,法西斯的《新闻日报》亦在其中。萨拉马戈获任该报副总编,几乎将其改造为葡共机关报。他性格和信念中钢铁与褊狭的一面也在此时显露。许多葡萄牙知识分子很不喜欢这一时期的萨拉马戈。他主持工作,难容异己,对非共产党员和要求多元声音的员工另眼相看,毫不手软地连续解雇了24人。

但政治形势急转直下,国民经济濒于崩溃,罢工使国家陷入瘫痪,奉命镇压的军队有时倒戈,联合政府亦宣告垮台。1975年11月,左翼谋求效仿“十月革命”再度举事,但失败,温和右翼掌控了大局。萨拉马戈随即被清除出《新闻日报》,复归于失业。朋友们视为其人生低谷,然而世人焉知非福。他自己以为,失业实为大幸,“它让我停下来反思。”他对埃女士说,“这是我作家人生的开始。”

此时萨拉马戈年过五旬,政坛失意,晚年失业,却迎来文学第二春。1980年,他完成第二本小说《从地上站起来》(LevantadodoChao),以新秀的姿态登上文坛,这已是其处女作《罪恶的大地》(TerradoPecado)出版33年之后。1982年出版的《修道院纪事》(MemorialdoConvento)魔幻又好看,大为轰动,令他花甲蹿红。小说以三重奏形式讲了三个故事:一、国王若奥五世劳民伤财,以举国之力建造大修道院;二、洛伦索神父为逃避宗教裁判所迫害,谋造飞行器“大鸟”上天;三、独手勇士巴尔塔萨尔与异视姑娘布里孟达相爱,并助神父研制飞行器。布姑娘认为,太阳吸引琥珀,琥珀吸引乙醚,乙醚吸引磁铁,磁铁吸引铁皮,铁皮大鸟就能上天―――真的上了天。后来出了误飞事故,爱侣分离,遍历人间恶行之后,肉身成灰,而灵魂永聚。

1986年,葡萄牙完成“继续革命”的民主过渡期,选出60年来首位文人总统,萨拉马戈也在同年出版小说《石筏》(AJangadadePedra),写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场面:葡萄牙和西班牙所在的伊比利亚半岛沿比利牛斯山脉与大陆断裂,脱离了欧洲,滑入大西洋,径直向南美大陆漂移而去,以寻求自己的文化认同,结果漂到中途,便撞上了亚速尔群岛。

在1995年的《失明症漫记》(EnsaiosobreaCegueira)中,失明成了一种传染病,政府决意隐瞒,伪称“白眼病”,并将所有失明者关进精神病院,以恐怖和暴力手段严控失明蔓延。而那些失明者,眼前黑了,心也变黑,人性之丑、欲望之恶充分暴露。此书中文版亦由范维信教授翻译,海南出版社出版于2002年。2008年,巴西导演费尔南多・梅雷莱斯将它搬上银幕,拍成小制作英语长片《失明》(Blindness)。

2004年,他出版了《透视症漫记》(EnsaiosobreaLucidez),故事发生在《失明症漫记》所述的同一个国家,再写为抗拒独裁政府,八成以上国民心灵感应,在选举时投了空白票。

1988年,萨拉马戈与其西班牙文译者、漂亮的、30岁刚出头的安达卢西亚姑娘皮拉尔・德尔里奥结合。1991年,其小说《耶稣基督福音》(OEvangelhoSegundoJesusCristo)引起轩然大波,被公开指责冒犯天主教,政府出面将此书查禁。萨拉马戈怒不可遏,愤而选择自我流亡,去国别乡,跟着皮拉尔・德尔里奥回了娘家,后定居于加那利群岛中的兰萨罗特岛,直到去世。

诺贝尔奖降临于1998年。当天下午他已离开法兰克福书展,到机场准备回家。登机前五分钟传来喜讯,出版商又把他叫回去,在摊位上接受欢呼。

瑞典学院在授奖辞中说:“他那为想像、同情和反讽所维系的寓言,持续不断地触动着我们,使我们能再次体悟难以捉摸的现实。”

前一年的大奖得主、意大利剧作家达里奥・福说:“若泽・萨拉马戈赢了,我很高兴我的‘接班人’是一个左派分子,特别是一个真正的民主主义者。”但梵蒂冈机关报难释前嫌,批评瑞典人选择了一个“反宗教的死硬的共产党”,指出:“萨拉马戈在意识形态上仍然是个共产党人。”

当年中国有媒体立即刊文《鲁迅文学奖先看中萨拉马戈》,因为中文版《修道院纪事》已在半年前获得了“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彩虹奖”。

萨拉马戈在欧洲大陆和拉丁美洲,尤其是在社会主义的古巴和讲葡萄牙语的巴西,都大受欢迎,但在美国,由于其共产党员身份和无神论立场,往往被知识界和主流媒体视为异类。2002年3月,他因在约旦河西岸公开将拉马拉与奥斯威辛相提并论而受到强烈批评之后,便更被主流所疏远。

当时国际作家议会(IWP)委派了一个八人作家代表团,其中有萨拉马戈和中国诗人北岛,前往巴勒斯坦被占领土和以色列考察、声援。萨拉马戈是其中最直言和最愤怒的一个,他说:“此地所发生的一切是犯罪,足以与在奥斯威辛、布痕瓦尔德发生的事情相提并论。除去时间地点上的不同之外,这就是同样的罪行。”

很少有哪个想在美国卖书、授课、讲演的作家,敢如此公开抨击以色列。2007年,他又公开呼吁葡萄牙加入西班牙,成为一省或大区,但保留自己的语言和文化,结果葡萄牙同胞说他老糊涂,西班牙人也不领这个老女婿的情。

萨翁老而弥坚,笔力尤健,最后几部小说,如《洞》(ACaverna,2001)、《复制人》(OHomemDuplicado,2004)和《大象旅行记》(AViagemdoElefante,2008),仍见其惊人的想像力。而在2005年的《暂停死亡》(AsIntermitênciasdaMorte)中,他拿死神开了个玩笑。故事讲死神娘娘厌倦了遭人嫉恨,决定罢工,结果世界大乱。医院人满为患,人们老的不能再老,但就是死不了,整个养老金系统也因此濒于崩溃,政府面临破产,于是教会出马,请求死神娘娘重新上岗。“最后,我们发现,生的唯一条件,就是死。”萨拉马戈写道。

《该隐》(Caim)出版于萨拉马戈去世前半年,他在书中为杀弟的该隐除罪,转而责难上帝,将《圣经》称为“残暴与人性至恶的细目”,并不顾病体羸弱,跨国连开记者会,攻击《圣经》。但教会此番表现出丰富经验,视萨翁言辞为广告策略,故百般隐忍而不应战。

1998年3月13日,墨西哥大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在瓜达拉哈拉欢迎到访的萨拉马戈时致辞,回忆自己所见,萨翁伉俪住的兰萨罗特岛四面皆水,刺眼的裸沙比天空更蓝,其场景简直就是“开天辟地第一天”。富先生接着说道:

就在创世的第一天,上帝说太初有道,然后就退回云端,他以自己的唯一之道刹那间打开又闭上了创世之书。

于是萨拉马戈来到了,说:

不错,太初有道,但道不是永恒的,只是无尽头的。

(部分引文,包括结尾处富恩特斯欢迎辞,出自本报记者获赠的1998年第3期《卡蒙斯》杂志,特此致谢)2007年,85岁的萨拉马戈正式

6月20日,在里斯本的阿尔托・德・圣若奥墓院,共产党支持者手持葡共党旗,向已故的萨拉马戈致敬。他们身后的人群中,许多人拿着红色的康乃馨,象征着1974年终结独裁政权的“四・二五革命”。

简 讯

《洛丽塔》遭遇企鹅乌龙剪刀

本报记者 王胡 报道企鹅公司宣布召回今年4月出版的纳博科夫小说《洛丽塔》,并将全部销毁,原因是编辑误删了书中虚构的序言。

该《洛丽塔》乃新版“企鹅现代经典”之一种。

被一字不剩删掉的“序言”,系纳博科夫假托某位“小约翰・雷博士”之名所撰,实为正文之一部分。如此开头:

“《洛丽塔》,或《白人鳏夫的自白》,是我收到的一部奇异文稿的两个题目。这部文稿的作者,‘亨伯特・亨伯特’,已于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十六日,距开庭前数天,死在法定拘禁当中,死因是冠状血栓症。”(引于晓丹译文)

伪序之后,主人公亨・亨伯特方正式登场,以第一人称讲述老夫恋少女的不伦故事。

伦敦一家名为“山上贩书鸦”的独立书店发现了问题,遂在其blog上刊文:“亲爱的企鹅你家可爱的新洛丽塔丢了点东西”。

企鹅随后承认乌龙剪刀事件。该公司公关主任罗茜・格莱舍告诉《书商》杂志,事出意外。“我们漏了几页,我们会把这些书全送去化浆,然后重印。这只是个误会,而且现在已经得到了纠正。”她说。

但山上贩书鸦指出,小约翰・雷博士的伪序遭到误删已非首次,著名的大众文库首版精装《洛丽塔》亦曾发生相仿的乌龙事件,更糟糕的是,大众文库拿来名作家马丁・艾米斯所写的一篇新序言,取代了原作中的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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