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年2月，本报曾将湖南省桂东县教育局前局长胡昭程同志作为重大典型推出。在10多天的报道中，记者从多侧面向读者介绍了教育局长的好榜样胡昭程的感人事迹，在本报一版头条发表的通讯、消息达7篇，特别是《教育局长的好榜样》《胡昭程的家庭格言》《胡昭程活在人们心中》等见报后，社会反响十分强烈。在此前后，湖南省、教育部分别作出向胡昭程同志学习的决定。今年教师节前夕，本报记者唐湘岳再次深入桂东县采访。今天，我们将他的最新报道奉献给读者。
胡昭程去世以后，人们陆续找到了他生前写下的日记。兴奋的记者以为找到了进入这颗伟大灵魂的大门。可是，127本日记，从1979年9月到2000年10月，7600多天，300多万字，篇篇都是“琐碎工作”的记载，没有格言警句，没有家庭和个人感情的记录，更没有一波三折的故事。
第四次赴桂东采访，夜深人静之时，记者再一次将胡昭程的日记细细研读才慢慢品出其中的味道。沿着日记的线索，记者采访当时的知情人发现，在“不闪光”的日记后面，深藏着许多动人的故事。
1994年5月19日，胡昭程这天记载的是：“学校布局调整协调会”，参加会议的有县领导和部分乡镇负责人。胡昭程汇报了调整学校布局的构想。但有人思想不通，其中大水乡的领导态度最强硬：“我不同意撤大水中学！这个决策是错误的。”日记详细记录了反对者的理由。
当时任大水乡中心小学校长的钟治民回忆起当年的大水风波：
布局调整是桂东教育史上的一次大手术，阻力不仅来自领导，更来自群众。记得县政府的决定颁布后，大水乡有的群众质问乡干部，连一个中学都办不起，你们还当什么官？为防止矛盾激化，乡干部都暂时回避了。这时，胡昭程顶着风雨来了。他首先问我哪几个村工作最难做，哪几个村支书最有威信，然后一一上门拜访。牯岭村支书张灵正在割草，胡局长跟他打招呼，他不理睬。胡局长主动上前帮他捆草，顺便做起了工作。终于把张支书心中的疙瘩解开了。随后胡局长又来到建林村支书的家中。谈到下午6点，工作还没有做通。胡昭程半开玩笑地说：当初你们办学，我不批钱你不走，今天你不表态，我也不走，我也是个有毅力的人哦。就这样，一连四天，胡局长走村串寨一共走访了45户人家，不仅做通了干部和群众的思想工作，也解决了一些学生的实际困难。大水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大水乡的学生并入沙田中学读书，教学质量明显提高，持反对意见的人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佩服胡昭程有眼光有胆量。胡昭程不回避问题，来到旋涡的中心，我为胡昭程捏了一把汗。胡局长说，当领导的不应该害怕群众。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工作啊！
1996年8月2日，这一天，桂东县特大山洪暴发。胡昭程从8月2日到8月12日的日记全部记载的是下乡视察的灾情以及抗灾保学的部署工作。密密麻麻记录了30页：“罗长林家屋后开裂，下沉10公分；周建平屋基开裂；黄洞中心校倒塌8间560平方米；青坪教学点塌方100立方米；寒口大坪倒塌400平方米……任务：1，摸清底子。2，慰问受灾教师家庭。3，解决当前教职工生活的基本问题。4，指导做好下学期开学工作。5，校产管理。6，继续排除险情。7，争取各方面对教育的支持。8，汇报。”
那些天胡昭程是怎样度过的呢？与胡昭程一起战斗过的陈应时、郭立中建议我看看他们当时拍摄的录像：
山洪滚滚，一所又一所学校被冲毁。山体滑坡将公路上的一辆大卡车掀翻，胡昭程投入了抢救司机的人流。胡昭程乘坐手扶拖拉机四处奔波。胡昭程寻找寨前乡一位失踪的小学生，胡昭程从水中亲手捞起这位学生的遗体……
郭立中老师说：“那几天，胡局长让我们几个轮流陪他下乡，他自己却不休息。家里进了一尺深的水，他也不管，把自己的衣被送给受灾的老师。饿了吃口饼干，渴了喝口山泉，到市里汇报灾情，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哭了。记得快到寨前中学的时候，洪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胡局长没有半点犹豫就涉水前行。他跑遍了18个乡镇、179所受灾学校和497户受灾教师的家。那一年，洪水虽然猖獗，但桂东教育没有被冲垮，学校迅速修复，新学期按时开课，没有一个孩子因灾失学。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局长虽然没有豪言壮语，但他的行动就是我们的榜样。”
对于胡昭程的工作作风，教育局的司机罗德邵体会很深：“前些年桂东学校的危房多，一下大雨就有险情。我常常半夜里被胡局长敲醒，开车下乡看危房。到了学校还要敲学校领导的门。学校领导又内疚又纳闷：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变了呢？胡局长您怎么知道会变天？胡局长回答：学校有危房，我睡不着啊！胡局长告诉我，24小时随时待命。开始我还有点不乐意。胡局长的一言一行教育着我。他从来不受礼，有一回，学校领导把10斤冬笋瞒着局长放在车上，被我拉到了县城，结果挨了局长一顿批：学校经费那么紧张，怎么能够收他们的礼呢？他让我把笋子退了回去。我感觉跟了他几年，自己也变得高尚起来了。”
1998年9月10日，这天是教师节，胡昭程的日记：“上午，慰问老师。一中。城关中学。职教中心。下午，黄爱平同志传达市教师节表彰会精神。”日记中还记录了县委书记李晓龙讲的一段充满激情的话：“老百姓能走出贫困，最重要的一条是发展教育，希望老师再接再厉，安心山区本职工作，把一个富强、繁荣的桂东带入21世纪。”
县教育局的同志却告诉我们那天的日记里没有记载也不会记载的一件事：那天上午，郴州市集会隆重表彰“十佳教育公仆”。电视镜头逐个推出受表彰的模范。但细心的观众一数，只有九佳。那位缺席的十佳教育公仆就是胡昭程。
中国教育报记者李让恒告诉我：“到有的地方采访，汇报1的成绩，你去核实，也许只能找到零点几，而桂东的教育，胡昭程说1，你就能找出2、3、4、5来。从不夸大成绩。他去世前几个月，我想报道他，他不干。我就跟他下乡，捕捉材料。每当我相机一举，他就把头一扭，让我照个后脑勺。他诚恳地说：‘老李呀，不是我为难你，工作成绩主要搭帮县委、政府的领导，师生的努力，全县人民的支持，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你应该多报道他们，拜托了。’”
提起胡昭程，原县委书记李晓龙说：“我常常想起这句话：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胡昭程就永远活着。他全面推行教育改革，也得罪了一些人。县委推荐他担任县政府助理调研员，有人告状，说他十几个亲友在教育战线工作，是以权谋私。纪检部门一查，他的外甥女、侄女等亲友都是昭程做工作，让他们报考师范院校，毕业后又动员他们回到桂东这贫困山区任教，全部是按政策原则分配回来。他的外甥女等亲属原本在县城任教，他动员他们带头下乡支教。不查不知道，一查倒查出了胡昭程这样一个清官。我在干部会上讲：昭程同志这样一心扑在教育上的好干部，这样的教育世家难得。我怕他背思想包袱，找他来谈。他反而劝起我来：‘我自己问心无愧，没事，只怕群众误会，影响支教工作。请您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我能为老百姓做点实事，为县委争点光就行了。’”
1999年1月25日，临近春节，胡昭程这天的日记记录着一大串名单：“关于春节慰问。1，有名望的名单：刘继明、郭大坤、方绪远……（15人）2，特困教师：罗修才、黄光亮、曾庆祥、钟慧英……（38人）”有的名字下面还用红笔画了线。
他的日记里经常出现名单和表格，某某教师遇到什么困难，某某的房子漏雨，某某讲课有什么特点，性格有什么缺陷，他的日记就是一本账。
县教育局干部周元珍永远不会忘记1999年春节的第一次电话铃声：“1998年底，我们家不平安。母亲病故，刚出世的孙子病危。胡局长很关心，每天都来询问孙子的病情。最后孙子没有救活。我情绪低落。1999年新年的钟声刚刚响过，我家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拿起话筒，听到的是胡局长的声音，他祝我新年有好运。一句简单的问候，感动得我流泪。这新年的第一个电话，说明局长心中有我们啊！”
沙田中学黄子民老师患出血坏死性肠胃炎，十分危险，胡昭程在医院里守护了三天三夜，黄老师脱险了。黄老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桂东教育虽然艰苦，有这样好的局长，我们当普通教师的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工作呢？”
2000年9月，胡昭程被癌症击倒。随着工作和生命的倒计时，他的日记越写越简单，有时只有一句话。
一些老师、领导来探望他，他虚弱得已经快拿不动笔了，还是一一记下探望者的名字：“10月19日，黄仁君电话问候。”“10月20日上午，廖主任、钟水飞来看望。”
“10月22日，李晓龙、李春耕、张桂香来看望。”这是他写的最后一篇日记。
人们告诉记者，在长沙湘雅医院住院期间，他抽空去教育厅汇报工作，争取改造危房的资金。他溜进附近的中学参观绿化。
2000年9月22日，寒风刺骨，胡昭程最后一次来到寨前中学。他问李造雄校长：教工宿舍楼交付使用了没有，住了多少教师。他挨家挨户看望老师。他握着退休教师李秀山的手说：“李校长，退下来休息得怎么样？一旦发现不适就要赶紧看医生。我这个当局长的拿不出很多钱来慰问你们，我只有一颗真诚的心，祝你们健康长寿。”他又来到水湾小学，在座谈会上，胡昭程亲手给每位教师送瓜子，剥香蕉。人们没有想到，局长正在向他们一一告别。
在长沙住院期间，他一直不让妻子张彩云耽误教学去照顾他，直到病危时才松口，又嘱咐搭长途汽车来，不要坐公家的专车。教育局没有执行局长的指示派车将张彩云送到郴州市再转火车来长沙。胡昭程知道后，交代妻子回去后一定要交清车费。
2000年12月16日中午，桂东县人民医院，记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胡昭程，他面色蜡黄，瘦得不成样子，他的日记已经终止，记者问他有什么心愿，他很费劲地说出13个字：“学校进一步完善，胡婷长大成人。”5天后，胡昭程去世。全县所有的老师都哭了。城关完小的老师和学生们将平日胡昭程号召他们种植的800多盆鲜花搬到操场上，摆成5个美丽的大字：“怀念胡昭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