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21日，美伊战争爆发第3天。早晨，天不阴不晴，但比我的心情好一点。这一周学校放春假，本来打算利用难得的空闲，赶写几篇文章，谁知战端一开，情绪一下子低落千丈。昨天中午，反战示威的人士，堵塞了旧金山闹市区、金融区的街道，警方出动了5架直升飞机，在天空盘旋、监视。书房外春光融融，街头却充满着紧张的气氛。打开电视，任何一个电视台，充斥的都是“车辚辚，马啸啸，行人弓箭各在腰”的进军画面，只不过，现代战争的“车”与“马”，已是钢铁怪兽，“弓箭”也被火箭取代了。
出门就是市场街。街上人山人海，比过节还热闹。反战示威抗议的人们，举着标语牌，将街道两侧的人行道堵塞得水泄不通。美国街头的示威抗议活动，本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规模如此之大、延续时间达几天之久，而且蔓延全国，却是并不常见的。我细眯着自己的两眼，在中午灿烂的阳光下，看到数百名威风凛凛的黑衣警察，全副武装地分成两排，叉腿站立，手里握着被称为“哭丧棒”的警棍，每五六个警察中，就有一人身背一支红色的、类似步枪的武器。我问一位看热闹的人，得知那是催泪弹发射器。直升飞机在头顶悬着，发出威慑的轰鸣；警车上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着警告：“任何人如果离开人行道，走到街道中心，将被立即逮捕。”一旦示威的人群里发生骚动，马上就有一群警察，像黑色的蜂群一样，“嗡”地一声扑过去。一个蹬滑板的青年男子，冲到马路中央，一名警察朝他扑去，他机灵地一闪，便冲到了人行道上，不料，另一个警察却从他身后冲过去，趁他还没有回过神，就将他扑倒在地。第一名警察看到自己的同僚已将蹬滑板的男子抓住，便冲过去，将他老鹰抓小鸡般，背部朝天按倒在地上，从大街的这边，朝另一侧拖去。
这一切，被我看得真真切切。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一方，以警察为代表，行使法律的权威；另一方，则以街头抗议示威的民众为代表，行使公民权利，试图表达良知的权威。他们对峙着，一方人多势众，但手无寸铁，只能用呐喊表达自己的愤怒；另一方戒备森严、训练有素，堪称世界上装备最好的警察。据报载，旧金山有关人士抱怨，自美伊开战以来，市政府每天要多支出100万美元，用于为了警戒反战游行而加班的警察费用，可见动用的警察之多，而旧金山总共才有70多万人口。
正在观看这街头热闹的一幕，一名示威者走向我，递给我一份传单，号召民众参加“公民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传单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我们已经穷尽了传统的施加影响的方法。我们曾游说政客、举行过获得批准的、总计有数百万人参加的示威游行。我们递交过请愿书、广播过伊拉克人民呼吁和平的节目，但政府对我们的呼吁置若罔闻。我们现在必须使用波士顿茶党、妇女选举权运动、以及马丁·路德·金所传下来的民主遗产：公民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传单还写道：“我们堵塞了交通，或许会导致你无法上班，失去今天的工资，但数百万伊拉克人民的生命何价？数十万美军的生命何价？拯救他们的生命难道不值得吗？”
望着那些举牌呐喊的示威者，和那些握棒戒备的执法者，我的心情复杂难言。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春天正午，在地球的另一端，伊拉克的士兵，在一场强加的战争中，正在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从报纸上得知，一个伊拉克士兵的月薪，大约相当于6美元，军官的薪水相当于20美元。那样一个盛产石油的国家，人口负担轻，而且，大多是青年人，不像中国和日本，已成为老龄国家，原本应该是一个多么富裕的、朝气蓬勃的国家啊！
何况，那是人类文明的故地之一，古老的巴比伦，如今在导弹的昼夜轰炸下，正在沦为废墟。回到家里，打开电视，看到画面上，出现了一大群被俘的、投降的伊拉克士兵，黑压压地坐在一起；还有一名伊拉克军官模样的人，轻松地笑着和美军军官握手；一名美军将街头的萨达姆巨幅画像撕下。我无法看到中国关于这场战争的报道，但从网上得知，中央电视台知名记者水均益采访了一名被炸伤的伊拉克男孩，那男孩说：“我诅咒美国！”我相信，这诅咒也同样是真实的。
此刻，我和我的祖国，远隔万里。我知道，随着在美时日的增加，我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改变。但我同样知道，永远无法彻底改变的，是自己的这双中国人的眼睛。它无奈地看着那炮火连天的战场，对交战的双方，都怀着悲悯和同情。
2003.3.30.于旧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