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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著作权的历史疑案

2003-08-13 来源:光明日报 常平 我有话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是脍炙人口的唐人诗句。但要问它的作者是谁,恐怕一句话难以说清,因为语出两诗两作者。

在清人彭定求等于康熙46年编纂的《全唐诗》卷82中收录的《代悲白头翁》(一作《白头吟》)中,署名作者是刘希夷。同是在《全唐诗》卷51中亦收录了该诗,题目却是《有所思》,诗中唯“洛阳女儿”变为“幽闺女儿”,余皆同,署名作者却变成了宋之问。在至今所能见到的各种唐诗全集、选集中,选编者几乎从来没有忽略过收录《代悲白头翁》一诗,而《有所思》则寥若晨星。

刘希夷(公元651—678年?)、宋之问(公元656—713年)都是初唐诗人,舅甥关系,宋小刘五岁,但为刘的老舅。二人在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双双高中进士,却走了两条迥异之路。刘希夷少有才华,善弹琵琶,落拓不羁。其诗以长篇歌行见长,文采恣肆,词旨悲苦,多依古调,与时不合,故怀才不遇,生前不为时人所重。后孙昱撰《正声集》,以刘诗为集中之最,方为人称赏,声名雀起。刘希夷在作《代悲白头翁》时,有“今年花开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一联,吟后觉似谶语,思以他句更换之,遂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一千古传诵的名句,但仍觉似谶语,却不复改,乃并收诗中。果然,刘即被害,时年不及30岁。

凶手何人?历史的矛头多次指向他的老舅宋之问!

此案在唐朝本代时就有记载。刘肃《大唐新语》写得简括:“……诗成未周,为奸所杀。或云宋之问窒之。”(卷8《文章》)韦绚《刘宾客嘉话录》写得生动:“刘希夷诗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其舅宋之问苦爱此两句,知其未示人,恳乞,许而不与。之问怒,以土袋压杀之。宋生不得其死,天之报也。”

在元人辛文房所撰《唐才子传》、清人编纂的《全唐诗》等典籍中,也都对此案有详略不同的释述。《全唐诗》卷82刘希夷条有白描式的记载:“诗成未周岁,为奸人所杀。或云:‘宋之问害希夷,而以《白头翁》之篇为己作。至今有载此篇在之问集中者。’。”《唐才子传》记载最详:“舅宋之问苦爱一联(注: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知其未传与人(《四库全书》作“世”),恳求之,许而竟不与,之问怒其诳己,使奴以土囊压杀于别舍,时未及三十。人悉怜之。”当然,怀疑此说者亦有之,否则就不成为历史疑案了。

我们的老祖宗历来倡导为人做事的两条标准:道德、文章。在文章方面,无庸讳言,宋之问对初唐的宫体诗改造和律诗定型做过重要贡献,特别是其逆境中的作品更是独具魅力。但是,宋之问个别文章归属上的麻烦却常在历史上闪烁,而在宋之问的政治仕途中,道德上的麻烦更是接踵而至。重觅宋之问仕途中的道德轨迹,索析道德之对文章的影响,对于推判《代悲白头翁》著作权的历史遗案或许是有帮助的。

宋之问可追索的主要政治生涯始于武则天久视元年(公元700年)。在进士及第25年后,宋之问得以供职于武氏宠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的控鹤府,不久又改为奉宸府,宋任左奉宸内供奉。奉宸府是专门为武氏提供内服务的所在,麇集了一群美少年。最初,张昌宗与武氏之女太平公主过从甚密。太平后来将张推荐给武氏,张又推荐其兄张易之,兄弟二人皆得以入侍禁中,史称“二张”。宋之问就是在此时厕身其间的。张易之雅爱宋之问的诗才,常令其捉笔代劳,奉悦于武氏。按说,代人捉笔也是一种高级劳动,本无可厚非,但宋之问为了尽表衷心,竟干起了为张易之“奉溺器”的勾当。

神龙二年(公元706年)三月,就在武则天一命归天,宋之问兄弟藏匿觳觫之时,适逢王同皎等在张仲之家密谋策划,杀死武三思以安王室。谁知隔墙有耳,宋家兄弟恰恰在窗外窃听,随即派宋之逊之子宋昙及其外甥、校书郎李悛紧急向武三思告发,致使王同皎等“五王”很快被捉拿“正法”。凶手是谁呢?《旧传》、《新传》皆说是宋之问主谋,《资治通鉴》说是宋之逊,总之未脱离宋家兄弟干系。正因为此,宋之问不但未被追究潜逃回来的罪责,而且擢升为鸿胪主簿,宋之逊升为光禄丞,李悛做了太仆卿。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武三思作恶多端,激起民怨鼎沸,时人皆曰当杀。神龙三年(公元707年),太子李重俊矫诏调集羽林军,一举结果了武三思父子的狗命。三年后,睿宗复位,又将其开棺暴尸。此次虽未见载与宋之问有甚牵连,但景龙中(约公元708年),宋之问因表现突出,诗才笔健,在群臣应制的百余篇诗文中鹤立而出,深得中宗赏识,再次受到提拔,转升考功员外郎。至此,宋之问的仕途发展到峰巅,史称“宋考功”。

在政治的漩涡中,宋之问自认为历练老道、游刃有余,希冀继续升迁。当他认为太平公主有用时就投靠太平公主,并肉麻地写吹捧诗。试读《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青门路接凤凰台,素宸游龙骑来。涧草自迎香辇合,岩花应待御宴开。文移北斗成天象,酒递(一作“近”)南山作寿杯。此日侍臣将石去,共欢明主赐金回。”这种媚附的手段确也高明,自己从南山上拣一块石头带回家,却认为是主人赏赐的黄金,其肉麻的程度真是无以复加了。在中宗执政时,其女安乐公主在众公主中“尤骄横,宰相以下多出其门”(《资治通鉴》卷209)。宋之问又转身谄附安乐,拿手好戏之一还是写吹捧诗。有《宴安乐公主宅》为证:“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王宫。宾至星槎落,仙来月宇空”。寥寥数语,把安乐公主的宏大势力描述得淋漓尽致,主人自是怡悦陶然。宋之问自以为左右逢源,正醉心于走钢丝之际,他的政治秋千着实荡伤了太平公主。当中宗欲提拔宋之问为中书舍人时,太平公主妒意大发,认为报复时机已到,揭发了他在做考官时贪污受贿的丑闻(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发其知贡举时赇饷狼藉”)。宋之问非但没有做成中书舍人,反而受到惩治,贬到越州作长史。

应该承认,宋之问在《有所思》的著作权问题上做得确是高明,使后人缺乏历史的直接证据(人证物证)。但是风起于青萍之末,人们透过宋之问丧失人格,甘愿做溜须拍马的小人,甚至不惜为了自己的升迁向国人皆曰可杀的武三思告密等等劣迹,便不难看出他杀人灭亲以窃取著作权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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