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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记录

2003-08-21 来源:光明日报 李洁非 我有话说


妇女生活是人类史的一种独特历史。就中国来说,妇女生活史过去2000多年里波澜不惊,甚至今天对这一问题感兴趣的史家会苦于找不到多少线索;她们就一直那样蛰伏着,随波逐流,悄然无声地生生灭灭。

直到20世纪,妇女生活才突然从“无声电影”变成“有声电影”,人们不仅知道她们存在,而且开始听到她们的声音——笑声、哭声、自语、抗议、倾诉甚至骂人。全世界如此,中国也是这样。

中国的现代妇女生活史,大致有三个阶段:“五四”为一期,1950年到1970年为第二期,此后特别是1990年代以来是第三期。察看这三期,中国妇女生活的主题是截然不同的。在“五四”时代前后,中国妇女寻求的是伦理的解放,她们对抗家庭,向父权和夫权挑战,指望获得婚姻自由,这也就是那时所谓的“新女性”了,今天我们仍然可以通过早期纪录片中身着白衣黑裙的模糊的女学生形象,以及在鲁迅、丁玲、巴金的小说作品中了解她们。1949年,妇女迎来了政治的翻身运动,这意味着在妇女解放方面原本较近代西方落后的中国,一夜之间变成领先者——当然主要是在政治上。以后的30年中,中国妇女在政治上以不亚于男人的强者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这种姿态以当时宣传画上挥舞着粗壮臂膀奋战于祖国大好河山的“铁姑娘队”一类形象,永久地保存在历史上。随着江水英故事模式渐渐被遗忘,到1990年代,中国妇女开始讲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故事,由于时代特性,这种故事显得五彩斑斓,使人颇有一言难尽之感。至少,社会以及妇女自身的的确确都把关注的焦点集中在她们的“身体”上。运用身体、研究身体、从身体出发开发自己和思想,从身体那里不仅产生了女权主义,也产生了社会交往、商品意识,还包括由时装、化妆品、隆胸术、美体休闲等等在内的战线超长的妇女产业系列和时尚系列。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代妇女生活在对同一对象的运用中,发展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就我所从事的文学而论,“身体意识”就同时催生了《一个人的战争》和《乌鸦》这样根本不同的作品。

一个男人在“五四”时期和毛泽东时代,可能还知道他同时代的妇女要什么、想干什么,但现在,他丝毫没有这样的把握。这是作为男人此时此刻我唯一能说的话。同时我也不认为妇女们自己真正知道。当你去询问某个特定的女性,她指望从生活中得到什么,她的快乐、她的欲求、她所理解的幸福……等等,将会得到非常明确的回答;但是,这种回答既不适用其他女性个体,更不足以反映整个“妇女”的诉求。这是一个妇女的“价值观”分崩离析的时代,各种阶层、各种角色、各种生存相,差异之大前所未见。乱花渐欲迷人眼。现在既非“渐欲”,也不仅仅“迷人眼”;满天飘洒的落英,连自己也不知道要被风儿吹到何方。

因此,重要的是记录,或者说,记录特别重要。直接的、包罗万象的、尽可能细致的记录。说实话,我已很难对有关妇女的宣言、理论、主义之类感兴趣,无论它们多么振振有辞,在现实面前似乎都只能是片面的。请给我们记录,请给我们描述,请给我们细节。也就是在此意义上,我成为《女性·社会焦点问题报告》的一个热忱读者。这是一套有着海量细节的妇女生活记录。不过我遗憾,这套书的框架和支点仍受制于妇女生活的“正面视角”,这一定程度地使妇女生活同样广大复杂的另一面被屏蔽在记录之外。对于旨在记录而非评价的文字来说,没有必要。请使用“长镜头”,把“蒙太奇”留给故事片。我寄希望编者将来继续她的工作时考虑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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