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又是一年春■耿大鹏摄
35年前我在这里见过一些桃花，给你的信里却说，“走进大华山，石头连着天；来到大峪子，磨破鞋底子
然而我却爱上了北京平谷的大华山。不是有支歌这么唱吗：“要想爱你不容易！”是啊，在那种歧视“老九”、带有惩罚性“再教育”的日子里，我连做梦都想着早日回城，别浪费青春啦，赶紧回农机研究所去工作。孰料这三年劳动，我跟山里农民成了朋友，很有感情。那年林副统帅折戟沉沙，极左气焰稍有收敛，老九们纷纷回城上班。北京市选定这个公社作山区农机试点，令人兴奋。我的“工资、档案”调回城，人却没走，主动请求留在大华山“蹲点”。你说我太傻。傻就傻吧，我又蹲点七年。
山里人苦，一是缺水。我给你写信说：“半夜驴铃响，火把点点亮，下山驮水忙。”说的是李家峪的村民，在旱季里起五更爬半夜，家家赶只小毛驴，往返20公里驮回两桶水来的情景。雨季，户有小水窖，队有蓄水池，储存雨水。雨水不洁，孳生孑孓。我们就喝这种水。此水贵如油，必须一水多用：全家人用一盆水洗脸，不搓肥皂；然后淘米洗菜；澄清后洗碗；无法再澄清了，就用来煮猪食。家家养毛驴，它是山区主要畜力。毛驴也到蓄水池饮水，驴粪蛋滚落池中。村民说：李家峪的社员，人人都有半肚子泥球，半肚子驴粪蛋。所以我们不肯回城，只能组织支农小分队，架电线，凿深井，当村民喝到清甜的井水时，我也跟着大家一同落泪。
二是缺粮。大华山的村名：西峪、长峪、苏子峪、挂甲峪、大峪子、小峪子……峪字分开写，就是山谷。大山沟里粮田很少，应该以林果业为主。时逢“以粮为纲”，“单打一抓粮食”的年月，村民口粮标准与粮食产量挂钩，苦了山民啊。一天两顿棒碴粥，不能再少了。满山的野果自生自落，走进山林能闻到酒糟味儿。还搞“果粮间作”，我亲眼所见，把式扶犁耕地，故意用犁铧刮伤果树，来回刮，惟恐果树不死。更有许多果树被修剪得光溜溜如竹竿，免得它跟庄稼争夺阳光。我在试点调查报告里反映了实情，建议放宽政策，允许山区“因地制宜，以林为主”。市革委会“农口”的领导斟酌再三，还是把这个建议改成了“以粮为纲，林茂粮丰”。
三是缺车。当然也缺路。山区运输主要靠人背驴驮。三秋大忙，平原粮区指的是秋收、秋耕，秋种；山区则叫果秋，梨秋。古字秋，就是收获。这时大华山的红果、大枣、柿子、雪花梨、核桃、栗子都熟了，收摘总是喜人的，再累也高兴。然而梨筐、柿子筐在马路沿线摆出几里长龙，等到飘雪花了也运不出山，最后请求部队派军车支援。核桃、栗子一毛钱一斤，柿子、梨五分一斤，红果、枣六分一斤，果贱也伤农啊。夏季不耐储存的水蜜桃、银白杏二分钱一斤，谁肯背出去卖呢，不够一顿饭钱。俗话说，甜杏苦杏仁，苦杏甜杏仁。索性不搞嫁接，就要苦杏，家家砸杏核卖杏仁，以及捏柿饼。我们搞农机的，还为此研制了砸杏核机和柿子削皮机，免得孩子们人人手上带伤。
终于出现一股活水，安徽农民创造了“家庭联产责任制”，我们索性叫它“包产到户”。改革开放，经济搞活，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我欣喜若狂，几乎月月给你写信：“要致富，先修路”；“让大华山松柏戴帽，果树缠腰”；“有林就有水”！这些话今天听起来耳熟能详，当年却是春潮飞瀑，振聋发聩。大华山公社的书记、主任都是试点成员，我们早就带头去修路、种树了。在那白花花的荒河滩，刨出大坑，回填黄土，栽植新疆核桃，良乡板栗，平谷大桃。山民都知道，野生栗树是松鼠种的――它们把一时吃不完的板栗埋藏起来准备过冬，可是天儿一下雪就找不着了，来春发芽长成了小树。哈，我们来种树，必定胜过松鼠。
这股活水，也恢复了我丧失20年的写作权利。1978年春，我写的第一部电影开拍，故事就发生在农机研究所和大华山，我把摄制组领到这桃花盛开的地方来拍外景，“桃三杏四梨五年”，三年前我们亲手种植的桃树已经成林挂果了。
此后我又爱上了电影、小说，调入作家协会，仍然经常回访大华山。如今李家峪拥有5眼机井，大力植树造林，出现了“有林就有水”和“有水更有林”的良性循环，是联合国认定的水土保持先进单位，外国游客前来参观，一片赞扬声中，我不忍心给他们讲那“一水多用”的故事。
今天给你写信，是说我刚参加平谷桃花节归来的感受，那里拥有以大华山为中心的17万亩巨型桃园，真是花的海洋啊。谢芳、王铁成等8位形象大使用美妙的语言，热情欢迎北京百万市民前来观赏、采摘。且慢，桃花盛开的时节采摘什么？摘桃哇！平谷的蟠桃、油桃、水蜜桃、大桃、寿桃……全年可摘。再不是人背驴驮了，平谷大桃常坐飞机出国。
亲近大自然，到林区果园旅游采摘，前不久还是美利坚的“专利”。现在平谷已经成为北京市的旅游区，山林美景，可供游客采摘的果品多矣。再告诉你一点秘密吧，早春摘蟠桃，30元一斤；那“长”出“福”、“寿”字样一斤一个的大桃，200元一对儿。贵吗？人们偏爱这一口。您说，是游客们富了，还是农民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