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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不是“哲学终结论者”

2004-10-19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聂锦芳 我有话说
近年学术界在对马克思文本与思想的“重读”和“重释”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路向,即把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放在西方现当代哲学的总体图景中,通过与其他思想、流派、思潮的比照,来凸现其特征、价值和意义。应该说,这是一个很有特点和学术前景的研究领域。然而,任何研究如果不明了其中的界域与限制,不把握客观性原则与科
学性标准,不仅达不到应有的深度和高度,反而会损害这种研究本身。我们注意到,在马克思哲学的比较研究中目前普遍存在着的一种情况是,不少论者动辄用一种现代哲学流行的观念去解读马克思的文本,发现那里有相关词句或观点,于是就认为马克思是现代意义上的哲学家,或者体现了马克思思想的现代意义。把马克思的哲学观诠释为一种“哲学终结论”,把马克思说成是一个“哲学终结论者”,就是这种研究方式最明显的表现。

在这种观点的持有者看来,“哲学终结论”是20世纪西方哲学演进中一个响亮的口号,是体现哲学“现代性”的一个方向,循此路径到马克思文本中寻找依据,发现马克思也有“取消哲学”、“哲学的虚妄性”等提法,于是就认为马克思也是一个“哲学终结论者”。实际情形果真是这样吗?

仔细地研究马克思的文本,可以看出,马克思诚然说过“取消哲学”、“消灭哲学”、“哲学应当受到谴责”、“需要‘把哲学搁置在一旁’,需要跳出哲学的小圈子并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去研究现实”(《德意志意识形态》)之类的话,但同样马克思对哲学及其功能也表达过许多正面的见解,诸如“离开哲学我一步也不能前行”(《给父亲的信》)、“哲学作为现实的批判是‘从本质上衡量个别存在,从观念上衡量特殊的现实’”(《博士论文》)、“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是文明的活的灵魂”(《莱茵报》“社论”)、“宗教是‘来世的智慧’,而哲学是‘现世的智慧’”、“哲学是人类解放的头脑”、“哲学是头脑掌握世界的特殊精神方式”(《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等观点。那么,表面看来互相矛盾的这些观点、意旨怎么得到协调、怎么又是一致的呢?我们知道,一个哲学命题或哲学论断如果不还原为它原初的特定语境,是不能准确地把握它的内涵与意义的;单纯从马克思的文本中抽象出一句话,把马克思不同时期、不同语境中的论断不加分析地直接引用,结果并没有呈现马克思本人思想的真实面貌和原初状态,相反会曲解其本来的意思。认真分析马克思的原意,他所说的“取消哲学”、“终结哲学”等观点,只是取消或终结哲学的特定形态,比如以观念构建世界的德国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并不是排斥哲学在社会有机体系统和社会意识结构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要哲学了。这与现当代西方哲学中流行的“哲学终结论”具有本质意义上的差别。

虽然自哲学产生之日起,对哲学的责难、非议就一直不断,但系统的“哲学终结论”确实是在20世纪才形成的。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特别是罗蒂就是这种观点的主要代表。纵观他们的论述,可以看出“哲学终结论”具有以下一些特征:第一,对传统哲学的全盘否定。这些论者普遍认为,近代以来西方文化中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哲学却在老问题上踏步不前,科学的进步和繁荣与哲学的滞后与深受冷落形成十分强烈的反差;科学的巨大成功给人们带来了丰赡的物质财富,而在哲学上追求万物的本原、知识的确定性方面却毫无结果。据此他们认为造成这种状况的根源就在于传统哲学的根本性谬识,建构新的思维方式必须从“粉碎传统哲学梦幻”开始。因此他们对传统哲学持激烈的批判态度。第二,强烈的反本质主义意向。致力于探究宇宙万物的根源,追求能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因,发现现象背后的本质、寻求超越意见的知识一向是哲学的主要使命和哲学学科的特征,但这种思维路向被“哲学终结论者”归结为“本质主义”、“基础主义”,认为其症结在于无视现实世界的存在及其对它的认识而追求虚无的本体,因此,必须彻底解构这种思维框架。第三,相对主义特征。奠基于传统哲学与本质主义废墟之上的“后哲学文化”是一种无标准、无主宰、无体系的文化。哲学在整个文化结构中的地位、功能较以往也必将发生很大的变化。如果说过去哲学在文化体系中独具文化之王的地位,文化其他部门都以它为基础或方法论原则;那么现在这样的时代结束了,一切理论与学说都应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彼此之间并无高低之分、对错之别,谁也不具有真理的绝对占有权,一切都是相对的。这样的情形下哲学就被消解了。

很显然,与“哲学终结论”的这些主张相比,首先,马克思不是一个激烈的反传统主义者。马克思哲学虽然是哲学史上一个重要的变革,但这种变革包含了对传统哲学的继承和超越。在其一系列著述中,马克思极其详尽地评述了源自古希腊直迄他同时代的全部哲学历程,梳理其思想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关系在其文本中更占有不小的比例,在密切关注当时的社会发展与实践之外,传统哲学成了他思想建构的重要源头和起点。其次,马克思哲学是一种辩证哲学。特别是在对社会历史领域的复杂现象进行诠释的时候,马克思主义实践论基础上的唯物论与辩证法相统一的哲学方法发挥了其他哲学派别无可比拟的有效性。面对复杂的社会历史,马克思主义提出劳动实践以及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社会存在、社会意识以及社会革命等概念,真实地从理论上再现了各种社会现象之间的内在联系,揭示了社会生活发展、变化的原因、途径、趋向,使得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显现出井然的秩序。这是迄今为止历史观上最重要的变革。最后,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不是相对主义哲学。从逻辑上看,相对主义是一种自我否定的、从而在事实上也是不可能的学说。哲学作为理论体系是以哲学层次的概念、范畴系统向人们提供包括人的活动在内的世界图景。尽管不同时代的哲学家对作为理论体系的态度不同,但只要是一个成熟的哲学家、一套成熟的哲学思想,它包括的就不仅仅是某一个单纯的见解,而是在对人与世界关系的众多方面的看法上贯彻了相同的原则,从而表现出思想的完整性、明确性与一致性。马克思正是通过《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表达了其“新哲学”的构架,而他的《资本论》更是构建了一个被称为“‘大写’的《资本论》的逻辑”。

需要指出的是,我们质疑把马克思说成是一个“哲学终结论者”,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哲学不能与现当代哲学进行比较;但必须明确,这种比较是有前提的、讲规则的。进行比较研究的基础和前提是真正把握了本属于马克思自己的问题、思路、论证方式、理论架构和思想实质,如果没有这些方面的积累和功夫,就没有条件和资格将马克思与其他哲学形态进行比较。同时,在对马克思思想进行阐释、概括、提炼和评价的时候必须遵循严格的逻辑,尽可能详尽地占有文献材料,然后再将在扎实研究基础上抽象出的思想放到现代哲学的总进程和总图景中去和其他哲学形态进行比较,公正地评估马克思学说的价值,从而为其合理定位。(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哲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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