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应该是静的

2004-12-1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周生 我有话说

去过周庄，那是多年前，匆匆忙忙在镇上吃了顿中饭就往回赶，只记住周庄的石头桥，很古老；周庄的万三蹄膀，很好吃；周庄的街，很安静。后来看许多人写周庄，古镇的流水，古镇的双桥，古镇的明清建筑，古镇的“轿从门前进，船自家中过”……，使我非常遗憾当初的匆忙，没能仔仔细细欣赏周庄的美。

忽一日

，看了王安忆写的一篇小说《我爱比尔》，里面的主人公阿三与美国人比尔之间的一段恋情始于周庄。照理，阿三和比尔式的爱，应该发生在躁动不安的大都市，咖啡厅，宾馆，卡拉OK舞厅，而宁静的周庄怎能生出他们那样的激情？于是细读王安忆笔下的周庄。寥寥数语，周庄就成了一首诗，一杯醇酒，你看：“等到夕照来临，将那桥下的水染金，炊烟也染金，比尔就更走不脱了，他听见了唱晚的牧歌。”于是比尔和上海姑娘阿三流连忘返，各自留宿周庄。周庄的旅馆也像是明清时代的，有着板壁的结构。他俩推开窗，在黄昏里看着楼下沿水的街市，清明上河图似的……“黄昏的光线很细致的，连水波都勾出了细纹，丝丝缕缕。”半夜，阿三醒来，房间里特别明亮，抬头一看，月亮正在周庄的上空……清晨，阿三一人出去转悠，“见薄雾中有一个身影伫立，走近去，那人转脸朝他一笑，原来是比尔。”于是，两人都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情。原来，周庄是可以产生爱的，周庄的爱是含蓄的，这含蓄源于周庄古镇的静谧，使人迷醉的诗一般的静谧！

再次来周庄，桥还在，水依旧，可是我失落了。失落在周庄的喧闹之中。原想体验一番古镇的宁静，那令人无限神往的宁静。我知道，这样的宁静，夜里尤甚。一到周庄，我就急切地盼着夕阳西下，急切地等待那宁静笼罩古雅水乡的一刻。然而这一夜，周庄沸腾了。我不曾料到旅游节的开幕式这样隆重这样热烈这样喧闹，这位古丽乡女在喧天的锣鼓声中，被拥挤的人群包围，被灯笼和标语裹住，欢乐化作焰火把她抛向天空，又散落下来。河道里的小船亮起彩灯，叶楚伧先生空寂的老宅里响起“步步高”的民乐合奏。曲笛悠悠，评弹声声，啪啪声中，空中被礼花染成五彩缤纷。满街的人流，像从地下冒出来似地，向前涌动。

我在几近窒息的汹涌人流中突破重围，逃了出来。我喘上一口气，在灯光绰影的街上漫步。几乎家家是商店，家家的店门敞开着，货物摊满柜台。饭店门口，鱼儿、虾儿在盆里欢乐地游着；草鞋草帽古董玉器各类商品琳琅满目；万三蹄膀的香味引人驻足；扎着红丝带的阿婆咸菜让人想流口水……，一个繁华的周庄，一个闹闹嚷嚷的周庄，一个让我感到陌生的周庄！

我揣摩热闹的周庄是否也美，突见水面上飘浮着一些白色塑料盒子矿泉水瓶。想起台湾已故作家三毛的话“周庄绝对要保密，如果台湾旅行团中一些恶俗之人也去了，周庄就完了！”我不由脸红了。我们不是爱看热闹的恶俗之人，但是，几千人的周庄每天涌来几千人几万人，还能保持她的宁静吗？周庄900年的历史，与嘈杂无缘，与喧哗无缘，与污染无缘。我们这些大都市里被“现代文明”熏腻惹烦的人，看惯了袒胸露肩的摩登女郎，忽一日发现近处深藏一位美丽古雅的乡女，于是趋之若鹜。是我们这些都市里的人搅乱了周庄平静，却又埋怨周庄的喧哗，难道这喧哗没有我们的份吗？

幸而，周庄人在经过一阵困惑和迷茫之后，开始知道自己的价值，知道如何保持自己的价值。热闹虽能吸引人的注意，繁华虽能吸引人的目光，但却不能持久。周庄是一盅醇香的酒，需要慢慢地酌；周庄是一首典雅的诗，需要轻轻地吟；周庄应该是一壶碧螺春茶，需要悠悠地品。在心里，我默默地说，周庄啊周庄，你就让水静静地流，将船橹慢慢地摇。不要急功近利，不要心绪浮躁，不谋求轰动效应，不要将大都市的水泥和尘嚣带进这一片静谧的天空。让小镇珍惜和恪守自己的生活状态，让她有自己正常和必须的发展。

周庄应该是静的，宁静更具魅力：周庄应该是含蓄的，含蓄才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