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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满哈日嘎纳花的山谷

2004-12-24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裕固族)阿拉旦•淖尔 我有话说

满山的野百灵和杜鹃竞相啼鸣的时候,整个儿八个家草原就绿了。我们的家被阿扎(即阿爸)绑在肥大的黑驮牛背上。昨天阿妈就收拾好了奶桶,取出了那块黑色的大毡毯,取下吊在房杆上熏了一个冬天的黑黑的胖铜壶。我知道我们又要搬家了,我在阿妈的皮口袋里装进了我的两只鹿角和我最喜欢的那把刀子一样晒干的白牦牛尾巴

搬家对于牧人来说是一件十分重大而艰辛的劳动,但对于牧区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在听到搬家消息的前几天,我在睡梦里都会看到那个开满哈日嘎纳花的幽静山谷。

阿扎赶着驮牛提前去扎帐篷了,阿妈领着我和姐姐萨日朗在后面赶着羊群,一边放牧一边赶路。我们要赶个大早,然后在一个平缓缓的山坡下住上一夜,第二天傍晚才能赶到我们的夏牧场。那时候,阿扎已经端着滚烫的奶茶站在我家的黑帐篷前迎接我们了。迎面吹来古老而新鲜的山风,云杉和塔松的涛声也若隐若现,我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疲惫和怨气一起撒到阿扎宽大的怀抱里。阿扎拉过一只肥壮的大羯羊放倒在草地上,我们每到一处新的地方都要宰一只羊来安家。阿扎卷起袖子把放着突司(即盐巴)的接血盆放在羊脖子前,明晃晃的刀子在空中划了一下,就扎进了羊的脖子里,热热的羊血像水一样流进脸盆。火炉上的大锅里冒着热气,阿妈正往羊粪炉里加柴。阿扎宰羊像宰一只小鸡,10分钟肉就下进了锅里。当欢乐和疲惫一起向我澎湃着涌来时,我被重重击倒了,来不及喝完碗里的奶茶,就倒进帐篷里睡着了。

我是被野百灵和杜鹃的歌唱吵醒的,草原上新的一天又来到了。草原上的冬天已经真正过去,我这一夜的睡眠是在夏天的怀抱里度过的。我飞快穿好衣服,喝上半碗滚烫的奶茶,吃上一根抖着炒面的羊肉肠子,小鹿一样跳出了帐篷。

我太想看一看这个山谷了,在一个长长的冬天里,我几乎已经忘记它是什么样子了。这个山谷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久违了的亲人,久别后见到它,我必会定神伫立,用凝望来完成我对它的思念、问候和祝福。东方一颗巨大的太阳正红艳艳地进入草原,松林也已经和我一样醒了,鸟叫声冲破天籁,回响在清晨的高山草原上,天蓝得像透明的海子湖。我们的牛羊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悠闲地吃草,大人们包括姐姐都在帐篷边忙碌,打理着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新家和圈羊群的围栏。大狗脑嘿在晨曦里头枕着前爪静卧着,它似乎还没有恢复路途的疲惫,闭着眼睛,赖睡在草地上。

我顺着山谷底下的小溪一直向东走,溪边的野花正含苞欲放,草尖上挂着晶莹璀璨的露珠,阳光下眼前总是光茫四射,我好像走在一条没有止境的珍宝铺就的锦绣大道上。打湿了翅膀的小虫子飞不高,只那么笨拙地一跃就从空中掉落下来。走过青草地,眼前便是大片的哈日嘎纳花,茂密的枝叶间,黄色的花蕾像金色的星星挂满枝头。尽管它们还没有完全开放,但整个儿被哈日嘎纳花覆盖着的山谷,已经显得琳琅满目了。过不了多少日子,它们就会在阳光下竞相开放,在绿色的山坡上洒下高贵的金黄。鸟的叫声大多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我的无意造访不时地惊起各色的鸟群,引来它们友好的责怪和谩骂。当发现我并不是手持猎枪的猎人时,鸟又重新飞到距我很近的枝头上,开始它们的嬉戏和打闹。

那是一个富有诗意的早晨,我在那个长满哈日嘎纳花的山谷里走了很远很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走马观花,仿佛就是那一次无意走马观花式的远足,注定了我一生跟随草原的漂泊。

注定,我是一个离不开草原的女人。

我的身体打开,就是一片柔软的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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