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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的相聚,三百三十天的别离

2005-06-0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杨亮 我有话说
题记

一名乡邮员和他的家人,思念的两端。他,他们,都很普通,普通得像大凉山里遍布沟壑的野杜鹃,坚忍而沉默地开放。而它的芳香,却动人心脾,感人肺腑。

妻子韩萨 我孤单地等了20年

韩萨,王顺友背后的女人。

第一次见面,她着绿色老军帽,花布上衣,黑布裤,局促,话不多。

1985年,韩萨和王顺友结婚。从此,这个少言寡语的女人默默承受起了家庭的重担。超负荷的劳动把她累垮了,她身形佝偻,走路的时候总是要用手撑着腰,身上随时都带着药,看上去不像今年才46岁的人。

在韩萨眼里,王顺友一年从头到尾都“在外面送信”,由于投递路线长,王顺友的一个班期来回要走14天,一个月要走两班,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过30天。

“刚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跑现在的马班邮路了。那时住在白碉乡,家里的人多感觉还好……1994年我们全家搬到了乔瓦镇锄头湾村银盘组,这个山腰上当时附近没有一户人家,王顺友一出门,家里就剩下两个几岁的小娃娃,感觉很害怕……后来,老大银海住到学校了,女儿也打工去了,一天到晚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王顺友一个月最多在家里呆两、三天,就这几天也只是清点邮件、准备马料,难得帮上什么忙……”

在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知道,这20年来,伴着她的只有 寂寞,孤灯,三间房,一片菜园,三亩地,猪,牛,羊……

一个人住在山上,韩萨说自己“是一个孤单单的女人”。

2005年元旦,同村的陈老六发现他们家已经两天没有炊烟,养的牲畜也没人关圈,进屋一看,发现韩萨躺在床上,双眼微睁,张着嘴,嘴唇嚅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这样独自一人病倒在家里无人知道,对于韩萨已不是第一次了。

邻居步行两个半小时赶到县里反映了这一情况,邮政局马上派车将韩萨送到县医院。韩萨的命捡了回来,可丈夫却不能在身边照顾她。当时的王顺友正赶在邮路上,离家有3天的路程。

“怨恨老王吧 ”

听到这么问她,韩萨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肩膀轻轻地抖动起来,她哭了。

“我晓得他一个人在外面苦,回到家没休息一会儿又要去县上拿下一班邮件,背现在都驼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他也说对不起我,我晓得他也是没办法。”

哽咽地说完这番话,韩萨沉默了很久。

儿子王银海 爸可以欠我们的,却不愿意欠公家的

17岁的王银海,是王顺友惟一的儿子,正在凉山民族中学读高一。

    初见他,瘦瘦弱弱,话不多,有几分老成。他心目中的爸爸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经常不在家,那时我只知道爸在邮局工作,很久才牵着马驮着一些东西,匆匆地回家,短短地停留之后又匆匆地离开。”

今年在北京做报告时,仅有20多天,可银海说,那是他长这么大和爸爸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

“我7岁那年,有一次鼻子流血不止,爸爸知道后连夜从县城赶回,背起我就往县城医院赶,在路上我昏迷了。在医院,医生告诉我爸说,要是再晚来几个小时,我的命就没了……”在银海心里,父亲是忙碌的,更是慈爱的。

有段时间,银海想过辍学回家帮妈妈,因为觉的她太苦了。妈妈哭着不答应。后来,他打消了念头:“只有好好学习,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说这话的银海,眉宇间透着一股倔,像极了他的爸爸。

说起父亲的工作,银海说,爸爸可以欠爷爷的,欠妈妈的,欠我和妹妹的,但是他却不愿意欠公家的,欠乡亲们的。小时候,对爸爸的工作不了解,总认为他一个人天天在外,连家都照顾不了,对我的学习也关心不了,有时候心里对他真的有一股怨气。直到2004年暑假,跟着爸爸走了一趟邮路以后,才真正理解了爸爸。

“白天,都是在邮路上走,那路完全就是牛马踩出来的一些脚窝窝。晚上,睡在一个简易帐篷里。雨说来就来,雨点‘啪啪’地打在塑料布上,冷得我浑身打哆嗦,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天亮了,吃点糌粑面,又要上路了。下山的时候,又累又饿,眼泪忍不住淌了下来。爸爸一直鼓励我,叫我要坚持,坚持……”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我随爸爸到达一个村子,爸爸的到来使那里一下子像过节一样热闹起来。爸爸笑着打开邮包,把信件一一交给他们。村子里四处都在喊:老王来了,老王来了……很多人都争着要把我和爸爸拉到他们家里去坐一坐。”

看到乡亲们对爸爸流露出热情的笑脸和尊敬的神情,银海说,那一刻自己一下子明白了爸爸这么多年,为什么能够忍受那么多的苦,坚持走了下来。

父亲王友才:儿子没有让我失望

1984年,跑了24年马班邮路的老乡邮员王有才把缰绳交到19岁的儿子王顺友手中时,只对他下了四条“不准令”:不准丢失、打湿邮件;不准贪污;不准私拆信件、冒领汇款;不准误班误点。

“20年了,这几条王顺友都做到了,我感到很欣慰,他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乡民们失望。”在父亲看来,王顺友是三兄弟中最有出息的,因为他的工作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

在老父亲心里,王顺友不仅工作出色,更是个孝子。“顺友每次从县城送信来这边,都要给我们带些茶叶、糖和点心。我们生病的时候,他又是买药又是找医生,忙个不停。2002年,他妈病重,他到处求医问药,他妈走的时候,拉着顺友的手才闭上的眼睛……”

同为乡邮员,父子俩走的是同一条路,经历的是同样的苦。父亲心痛儿子:“老大的身体现在越来越差了。每次看他回来后蹲在门口喝酒满脸疲惫时,我也想流泪啊。那年,他的肠子被骡子踢破的时候,我都想让他不干了。但顺友说,他如果不干了,谁又愿意去干呢,听到这话我又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他作为一个乡邮员是完全合格的,心酸的是自己的娃娃受了磨难还要继续干下去……”

作别时,老人畅想着:“将来,我最盼望后辈们开着绿色的邮政车,跑在通畅的公路上,为大山里的乡亲们送信,别让他们再受上代人的苦!”夕阳西下,老人的背影被定格在这余晖中,那么坚定。

在他身后,奔腾不息的雅砻江滚滚而去,它似乎正承载着一代人的艰难与梦想,奔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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