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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就这样纷至沓来

2005-06-24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肖复兴 我有话说

筹划这次重返北大荒,我们已经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对于一代知青,北大荒是无法回避的一个特殊的字眼,它几乎成为一代人宿命般的象征或隐喻,不可能如吃鱼吐刺一样,把它们从自己的生命和历史中剔除干净。当年54万知青浩浩荡荡地开进北大荒,如今绝大多数已经返城,青春消逝得越来越远的时候,重返北大荒,便成为不仅

是我们,而且是越来越多知青的一个梦。

去年7月最后一天的晚上,我来到北京站的钟楼下面,等候朋友们重新踏上北上的列车,开始这次重返北大荒之旅的生活。激动的心里,更多弥漫着的是重逢的想像和怀旧的情绪;并没有一种明确的思想,让自己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次平常的旅行,更不是一次夕阳红的豪华旅游。这是一次对似水年华的追忆,我们踏进的将是对自己逝去的甚至有些被遗忘的青春,重新唤醒和追回的旅程。

每一代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青春,当青春远逝的时候,能够重新走回青春,触动青春,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真正重新走回和触动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真实的青春,需要毫不遮掩的回忆和审视,而这是需要勇气的。我们的回忆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容易成为一把筛子,筛掉一些现在不愿意再看到的,或筛掉一些被时光遗忘掉的,而这一切可能恰恰是最需要我们垂下头来审视的地方。记忆在证明着你自己的历史身份的同时,无形中泄露了你的立场、情感和内心的一些秘密。此次重返北大荒,我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次怀旧老片子的温馨再现,而是自己残酷的青春,是一代人跌宕的命运,是一段共和国颠簸的断代史。同样的青春,知青一代衔接着上下两代截然不同的历史断层,其承上启下和前后对比的作用,使得这一代是那么的特殊而绝无仅有。我们无权遗忘这样的历史,轻易地将自己当年手中捧着的红宝书,变换为今日卡拉OK的麦克,在自恋和自虐中自我吟唱。

我在想,应该为这次重返北大荒写一些什么东西。把我看到的,想到的,把我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回忆、自己的羞愧、自己的内省,写一些什么才好呢?就像普鲁斯特说的,让那些一直存活在过去的实际时间,化为自己的心理时间,才算是找回了我们自己。

在写作《黑白记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5月版)这本书之前,我在读法国哲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的《论集体记忆》和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的回忆录《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这样两本书。完全是无意的巧合,这两本书都是有关记忆的。

奥斯特说记忆是种意象:“根深蒂固,插在记忆的泥泞之中,既没有被隐埋,也并非可以完全被唤回。每个意象本身都是一种短暂的复活。”他特别讲了记忆需要被唤回,哪怕这种唤回并不完全,只是一次短暂的复活。

哈布瓦赫同样也论述了这样的意思,只是他没有用“唤回”这样的字眼,而是选择了“恢复”这样的词汇。哈布瓦赫说:“如何定位记忆?我们的回答是:借助于我们总是记挂于心的标志。审视自己,考虑他人,将自己定位在社会框架之中,这对于恢复记忆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无论是唤回,还是恢复,也许,只是我们中文翻译的不同,而在原文中是一个意思吧?他们相同的意思是,记忆存在于逝去的岁月那里,不是容易被我们遗忘,就是处于沉睡状态,如果不是经过我们有意识地去唤回它们,恢复它们,它们就会永远那样沉睡在那里,被我们自己更被时间所遗忘。在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年代里,回避记忆,抹掉记忆,热衷于失去记忆,已经是司空见惯。人们更容易将目光投向充满诱惑的眼皮底下和前方,唤回或恢复记忆,不那么容易,那是一种能力。习惯忘却,没有记忆能力的民族,便容易得过且过,暖风熏得游人醉,沉醉在现实的灯红酒绿中狂欢。

我应该写一本大书,不要零敲碎打仅仅写成怀旧的断章小品,而是用长篇小说的叙事笔法和结构,才能够容纳一代人的青春,一段共和国的历史。不要回避自己的心灵,仅仅面对事物,像蜻蜓点水一般浮光掠影;而要敢于面对事实,像鱼一样深入到事实中去。

新的一代,正在扑面而来;一代知青,已经走到了尾声,到了借助于总是记挂于心的标志,审视自己,考虑他人的时候了。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这次唤回和恢复记忆之旅。记忆,就这样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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