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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名物的记忆

2006-04-14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季红真 我有话说

维特根斯坦曾说,世界不是事物的总和,而是事实的总和。换一句话说,人所能辨别的名物,就是他真正拥有的世界版图。而生命过程在时空中的流转,则是人与各种名物相遇又分离的过程。即使是博闻强识之人,遗忘

也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外部世界日新月异的迅速变化呢。

年轻时,知识接受得快忘得也快,而现在则是连接受都很慢。大量的文体娱乐明星我都不认识,更不用说电脑的品牌、手机的型号、汽车的商标和时装的名字。加上故人一个个西辞,知识的减法大大地高于加法。

辨名物的知识趣味,也已自觉收敛,主要就还坚持在专业知识领域了。写《萧红传》时,在她的一篇散文中读到,她少时在家乡看母亲们兑换货币的情况,其中提到三种货币:江贴、羌贴和小贴。去问了东北的老人,知道了江贴是黑龙江省发行的货币,羌贴是俄国银行发行的货币,而小贴则至今也不知道是谁发行的,估计可能是日本人;在张爱玲的文章中,读到蹦蹦戏中关于女人的比喻,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剧种?最后弄明白是早期评剧的称谓,因为起源于唐山一代,北京人称之为乐亭蹦蹦戏,旦角儿多朴野,没有昆曲与京戏的文雅;去西安,念念不忘的是去看霍去病墓前的卧虎,因为贾平凹有一篇重要的创作谈《卧虎说》;去庐山,则一定要到锦绣谷,因为王安忆有一篇小说《锦绣谷之恋》。我曾对朋友戏言,世界对我来说,只剩下了历史。这样功利的辨名物方式显然是枯燥的,但我已经积习难改,美其名曰节约生命。

对于名物的专业性分辨,也是挑战自我认知限度的方式。为了研究汪曾祺先生,我几乎精读了他所有的文字,研究了他的画与书法,遇到的困难极多。这是一位饱学的文人作家,尽管他努力平民化,但在他的文字中经常遇到一些陌生的名字,涉及从古到今的各种人物,遍及哲学、宗教、历史、文学、民俗、美术和书法等。我的知识面显然不能覆盖他的作品,只好请教各路豪杰。有的时候,一个名词要辗转问几个人,由朋友介绍其他的朋友。不惜重金购买专业辞书,借助电脑查询,积累起来的知识,相当于读一个学位,虽然繁杂辛苦,但还是觉得很值。我辨别了许多新的事物,扩展了我的世界。

对于名物的记忆,又是我贫乏书斋生活中与外部世界的生动联系。每当见到早年熟悉的实物,就如同他乡遇故知,亲切感从心底流淌出来。比如每次回东北,同学赏饭,酸菜馅的水饺是必不可少的主食,大凉菜也是每餐必备,蒜茄子更是家常小菜的极品。小的时候喜欢穿一种圆口带带儿的布鞋,就是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穿的那种布鞋,去掉带子就是老头儿鞋,后来得知这叫木兰鞋,相传是花木兰穿的鞋,这很有可能,她要骑马打仗,鞋一定要跟脚,穿绣花的女鞋则会暴露性别。离开北京的许多年中,买不到这种鞋,只好以其它式样的布鞋代替。直到在北京的市场上又看见了木兰鞋,高兴极了,春秋两季都穿。经过多年的辗转,木兰鞋使我回到了童年的感觉。

有一年妹妹在保定请全家吃饭,定在奇芳阁的府河人家。这家餐厅装修得别具一格,迎面是几只木船,有小水流从里面流出来漫过地面,就餐的人可以坐在船里大快朵颐。楼上装饰得像街市,排列着卖各种小吃的摊子,每一个雅间都是老保定的一条胡同名,墙沿上有砖雕的花草图案,据说都是实物,在大规模拆迁时廉价收购的。连厕所都别出心裁,男的门上写着男大当婚,女的门上写着女大当嫁。配上形制夸张的纸灯笼,让人觉得亦真亦幻。最让我感觉亲切的,是陈列着一大排民间的各种食具,简直就像是民俗博物馆,一下把我带回少年时代的新奇经历中。一座??床摆在显眼的位置,立即使我想起在老乡家经常看到的场面,??床架在沸着水的锅上,一个壮汉站在锅台边上,像拉铡刀一样拉起上面的大木把,一个女人或者是老太太或者是中年妇女或者是小媳妇或者是小女孩,把揉好的面团放进中间的圆洞里,壮汉将木把上的圆形木桩对准圆洞,像铡草一样将木把儿压下去,一大把又细又圆的??,就缓缓地从??床下直接落入沸水中。那一天几乎没有吃什么,光出出进进忙于欣赏各种民间的器物了。

名物就是这样昭示着我们世界的丰富,引领着我们在流转中,体味生命的各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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