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前了，读过冰心老人写的一篇短文，题目已记不起，但文章里叙述的一件事我永远都记得：清朝一个姓秦的书生游西湖岳王坟，见到铸成铁人的秦桧夫妇跪在岳飞像前，被游人唾得一身污秽。秦书生觉得无地自容，羞这位秦书生的良知让我感到钦佩。照理说，上千年的同宗，八杆子打不到，秦桧与他何干？可他觉得家族史上出了个阴险狠毒、陷害忠良的千古罪人，让万人唾骂、后代蒙羞。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他为此觉得羞耻。“秦”如此，那么“桧”呢？确实，自宋代之后，没人再以“桧”作为名了。甚至杀人越货、贪赃枉法者亦羞于用“桧”字为名――“桧”字遗臭万年。这说明人或多或少都有羞耻感，嗜痂逐臭者毕竟是极少数的。
由此想到在不同时间和场合与几个年轻朋友的交谈。当我谈及诚实守信和一些传统美德时，他们似乎都不以为然，指出周围一些成功者并非都是道德的楷模，结论是：当今社会的游戏规则是另一套了，再老实做人就得吃亏，因之有必要从小培养孩子适应社会的能力。比如教教孩子学会怎么撒谎，学会在任何情况下先要保护自己，以及为了达到目的怎样利用周围关系等等。给我的感觉是，他们都认为这个世道已无是非善恶之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一件事办成了就好，办砸了就坏。目的是一切，手段是次要的。
这些为人父母者都是白领。在论及他们的价值观时振振有词，还有例证，有理论，颇使我有一种“廉颇老矣”的感觉。不过，我“尚能饭”，尚能判断一切所谓“成功”的含义，无非就是古往今来的那个价值标准：一“富”二“贵”。按今天的话来解释，“成功”就是有钱，有权，即升官发财。可当清官还是穷的，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搞钱，钱越多越好！“一切向钱看”，市场经济，人人都想一夜间成为百万富翁，像钱钟书先生那样姓“钱”而又不喜欢钱的，真是凤毛麟角。那么，容易来钱的职业是什么呢？一是贩毒，二是当鸡。但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主张一切从实际出发，只问目的，不计手段的朋友都不会养个男孩让他贩毒，生个女儿教她当鸡的。事实上，在我面前大谈他们人生观的年轻父母，还是每日都要督促孩子做功课，还要让孩子学钢琴、学画画什么的，都是希望孩子长大有一技之长，有一个体面的职业。
是的，在成功位置上的人并非全是称职的，全是从同一条起跑线上出发的。正如比尔・盖茨所言：“生活是不公平的，要去适应它。”这世界并非天堂，“不公平”是人类社会共有的现象，问题在于你怎么去适应。教孩子撒谎、学坏是一种“适应”，教孩子勤奋、上进也是一种“适应”。一方面扬言要教孩子学会撒谎，一方面又督促孩子学这学那，年轻父母们的这种矛盾，反映了当今社会价值取向上的良莠同生，益害并存，思想尚不成熟的年轻人茫然和无措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我相信他们绝对会守住那条底线：将来绝不会让孩子去贩毒或是当鸡。
很多年轻人向往西方，尤其是美国，似乎那儿的价值观、道德观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是的，由于制度不一样，观念是会有所不同。但人类在自身发展进程中所总结出的道德规范则是一样的，比如忠贞爱国、正直善良、诚实守信、勤劳勇敢等等，不论在东方、西方都是优秀品德；反之虚伪残忍、贪婪懒惰、怯懦卑劣等等，在全世界也都是为人所不齿的。正如严复一百多年前在《论中国之阻力与离心力》中指出的：“今者，五洲之宗教国俗，皆以诳语为人伦大诟，被其称者，终生耻之。”一个老外，你要说他“不诚实”，他会认为是对其人格的极大侮辱，比骂他祖宗三代还要愤怒。如果一个社会真的到了“什么都假，只有骗子是真”的地步，其危险后果是不言而喻的。
最近中央提出的“八荣八耻”并非空洞的政治口号，而是中华民族几千年荣辱观的经典概括，是大战略，大宏图！我坚定地认为：在判断真善美，假恶丑方面，全人类有一个共同的道德标准，绝不会因国藉、种族而异。这也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中国再没有以“桧”为名，而秦桧夫妇将永远跪在岳飞面前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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