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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褶皱与期望

2007-03-23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张颐武 我有话说

  什么是我们的“青春晚期”?

我们都曾经历过或者必然要经历这个概念所点明的那种命运,那种无可挽回的宿命和沧桑感。青春已经变成了无可逃避的消逝、隐没和逃离,而我们还要面对没有青春的漫长的生活。这是一个真正的临界点:未来的道路在自己看来还有无数的机会和可能,而在别人的眼里其实已经别无选

择。自己以为青春将会无限地延长,在他人看来却是韶华将逝,生命中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青春晚期是生命的最平滑的岁月的离去和许多褶皱的到来。这些褶皱刻在我们的面孔和心灵之中,为我们再度刻画自己。其实,我想到的青春晚期的最具象征性的时刻就是张爱玲离开上海的那一瞬间。用哲学家莱布尼茨的话说,这是以为自己进入一个港湾,却发现自己其实面临着新的汪洋大海的时刻。张爱玲当然在那个时刻期待未来的胜利,但其实充满褶皱的未来却已经到来。其实张爱玲的矛盾在于,她的那些最为成功的早期小说其实都是写一种青春晚期的尴尬和无奈,但她自己那时却是在生命的青春之中。但真正自身的青春晚期的到来却并不能靠写作来抗拒。于是我们看到的张爱玲的晚年照片中的面孔都充满了皱纹,这是生命的褶皱的降临,是记忆、岁月、风霜的痕迹隐在褶皱之中,我们没有办法抵御这命运。而张爱玲也再也没有了打开这些褶皱的机会。

徐虹用一本叫做《青春晚期》的书书写了当下的“青春晚期”,也发现了“青春晚期”这样的概念。她将一个新的全球化时代的“青春晚期”用小说做了淋漓尽致的刻画。书不是为概念写的,但书却意外地成全了概念。读完徐虹的书就让我发现了这个概念的力量,于是,上面的那些话才具有意义。她的小说在传达这个概念带来的褶皱。这些褶皱是通过众多的诱惑、迷恋、感情和欲望在青春的火焰的燃烧之下形成,它们隐藏着无数都市的故事。徐虹将这些褶皱里面的隐秘摊在了我们的面前,通过讲述这些故事发现了一个“新新中国”的城市的无限的可能、快感和失落。这部有一个长篇小说的连续性和中篇小说集的灵活性的小说给予我们许多可能性。

“风子”这个贯串性的人物当然是这个“青春晚期”的象征,她化身为这个都市里无数的面临“青春晚期”的女性,却又是徐虹的经验的限度的所在。于是“风子”是一个国家机关里的工作人员,是公司的职员,是导游,是面对精神病医生的敏感的女子。她们都是当下的女性,都是新的中国都市生活的表象。这里展开故事讲述的是都市白领的实实在在的人生,每一次,面临“青春晚期”的女性都在生活的十字路口面临选择,但奇怪的是任何选择总是最终面临无法选择的命运的结果。这里的戏剧性其实来自一个内在的矛盾:消费社会一面让人们面临着几乎无穷尽的物质的海洋,没有坚硬的“物”的追逐,也就没有内在的生命的冲动,也就没有了今天生活的那种不可逃避的质感。但另一面,人却仍然有复杂而微妙的感情,有一种超越物质性的意外的内在的追求。正是这种追求给生活赋予了另一个维度,却是异常暧昧含混的,并不清晰的维度。这个维度不像计划经济时代的乌托邦那样不可质疑和坚硬,却仍然是一种难言的诱惑,是内心中某种柔软的部分。于是,当年无足轻重的物质力量今天上升为一种无限的诱惑,但朦胧的希望的柔软却仍然有自己的位置,徐虹的“青春晚期”其实就是在这个新的中国和世界中的摆荡。物质的生存的坚硬的性质是徐虹小说的无可逃避的特质。“风子”其实是非常物质的,或者最后总是归于物质的,因为物质的存在恰恰是今天的生活还有活力的基础。徐虹无意也无法摆脱这种物质的光芒,反而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投入物质的海洋;但“风子”却不断渴望另外的生活,渴望一种可能性的降临。它们是一次意外,一个出轨的行动,一点点的偶然等等。但却敞开了书里最为迷人的方面。她并没有提供一种价值的选择,因为今天的价值的选择已经变成了网络中的简单的判断,它们和日常生活的越来越暧昧的状态正是构成戏剧化的反差。徐虹只有选择摆荡。

这种摆荡造成了徐虹小说的“褶皱”的存在。主人公的一次次的感情的相遇其实都是生命的一个褶皱。生命就在这些褶皱之间运行。褶皱赋予了生命意义,却也让生命历经沧桑。在这部小说集的最后一篇《夏日姐妹》的最后的《结局》中,叙述者“我”“把本子撂在抽屉里。它歪斜在那,是一具衰竭的尸体。我的指尖透出凉意。这是一个给人重创的夜晚。这个年代,爱或者死,都变得非常容易。”这里的“我”通过打开本子的褶皱知道了生命的一些重要的隐秘。合上的本子其实我觉得就是徐虹的这部书。这里的书页的褶皱在提示一个“青春晚期”的到来。

而徐虹似乎非常着迷于那些大时代的普通人在普通生活中发生在内心的惊心动魄。她希望记录它们――当然不是通过报告文学。报告文学是男性的,小说是女性的――生活的惯性,使得任何事件都稀松平常,惊险隐藏于皮肉包裹的内心深部。她试图在小说的写作中,不动声色地完成一项由表及里的内心的偷窥与探视。

这是一个特殊的“青春晚期”,它意味着在物质匮乏时代降生的最后一代人已经到了“青春晚期”。他们还存有那个计划经济时代的记忆,还存有一抹来自那个时代的情感的空间。而此时此刻,正在崛起的青春却是降生在丰裕时代的第一代人,韩寒、郭敬明和春树带来的是一种切断了这些记忆的新的青春的冲击,那是一种新的平滑的确立,那个空间里的一切没有褶皱。不过我仍然喜欢静静地体会那个“青春晚期”的感伤中的“褶皱”和期望。它和我的生命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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