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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祭彦周兄

2007-04-2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邓友梅 我有话说

这篇短文,我几次拿起笔又放下,写不下去。他那祥和的表情仍在我眼前,他那开朗的说笑声仍在我耳边,怎么能相信他就走了呢?

古人言“文人相轻”,现代文坛也有“是非圈子”之说。召开某位的“作品研讨会”,常有这伙人来那伙人就不来的局面。可是2000年12月在合肥开鲁彦周作品研讨会,光北京、上海两地,

就去了金炳华、王蒙、吉狄马加、从维熙、何西来、顾骧、李子云……数十位名家,这些人可能在别的事上各有高见,但对彦周人品、文品的评价,却相当一致,可见彦周的声望和人缘。

人缘好声望高,首先要作品写得好。这个“好”不只在文字功力、写作技巧,更主要的是作者本人道德感、责任心的表现。举个例子:我当了二十多年右派,却没写过有关“反右”的作品。彦周兄并没戴上右派帽子,但第一部写此类题材、又得了金鸡奖的作品却是《天云山传奇》,作品如实描述了我等的心声,看得我泪流满面。我对他说:“你的天云山写得太好了。”他说:“你要是写会比我写得更好,我是观察,你是体验。可你为什么不写呢?”我说:“好容易结上了伤疤,不愿意再揭它了。也不愿再惹麻烦。”他说:“你这种心情我能理解。我写它就是要人们别忘记历史教训。我也觉得有点冒险,可总要把堵在心口的话说出来呀,我相信自己的动机、立场是正确的。”从这里,我看到了彦周在写作上的坚毅精神。

彦周对同行文友,热心关怀。1973年他自己刚到“创作研究室”,就设法顶着压力,帮几个作家从窘境中解脱出来,使肖马、贾梦雷、江深等同志有了工作机会。“文革”刚过去,他就又在省文化部门,为更多文人提供了展示才能的机会。但他只在背地里做好事,从不自我宣扬。

私人交往中,彦周那一片热心和诚意令我感激难忘。上世纪80、90年代,我读了点禅宗经典,对六祖慧能的经历和史迹很崇敬。虽然我当新四军时,在安徽、湖北一代战斗过,但从没到过蕲州、宿松和黄梅。1993年秋季,彦周和我一起开会,我说起日本文体与中国文化的渊源,以日本著名作家水上勉为例,说他有一次来中国,专程到黄梅参拜六祖遗迹,还从东禅寺地上捡起一粒菩提籽,偷偷带回日本(植物种子是不能过海关的),种在他的窗外,后来长成小树,被他视为珍宝。我说:“真遗憾,日本作家都专程朝拜过的地方,我这中国人却至今没机会去。”彦周听了马上说:“这好办,你定日子,我和刘祖慈两人陪你去。我对那地方熟,为你带路;祖慈信仰佛教,他为你解说。”那时,正是彦周创作高峰期,对他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怎好打扰?便谢绝他的好意。他见我有意推托,便说:“那我跟祖慈商量一下,替你定个时间,你接到通知

就来好了。我创作紧张,正好跟你一块休息几天嘛!”我以为不定何时才会实现,便点头称谢,不料过了不久,他就来电话说连车都已备好,请马上过来。

当时还没有高速公路,从合肥去潜山要走两天。头天住在桐城,他们领我参观了桐城派文学大师的遗迹。第二天赶到潜山,已近黄昏,我们在街上走了走,看看张恨水先生故居小巷。转过天又在潜山呆了一天,参观了曹禺、张恨水两位先生的展览馆。第四天,才开车去了宿松和黄梅,拜访四祖寺和黄梅东禅寺。当时已是秋天,东禅寺建在黄梅群山的顶峰上。山上的气候与山下呈垂直分布,9月初山巅上已草木枯黄,急于南行的雁队鸣声,更增加了萧索之色,站在山岩上,仿佛看到慧能大师踏着霜叶背柴,顶着皓月舂米的景象。至今在我的脑海中,仍然保持着这一清晰的景象,因而我也永远感激彦周和祖慈给我的这次机会。

彦周对我的关照一言难尽,在他没住院以前,只要我到安徽,他总要尽兄长之情。他身体好时曾陪我去过池州、敬亭、巢湖等地采风访问。有一次我到马鞍山开会,本打算会后去合肥看他,谁知他竟提前赶到马鞍山来等我了,既叫我喜出望外也颇为歉疚。这几年他身体欠佳,我也忙于俗务,见面机会少了,但每逢年节假,我们必通电话。最近几次我打电话过去,嫂夫人告诉我,他住医院没能回家。我把电话打到病房,他很是高兴,但总是说:“我这是老病了,短时间内没危险,你不要担心。”而每到新茶采摘时节,我和李国文等几个朋友还必定收到他寄的新茶。而我也认为,像他这种慢性病,虽然痛苦,但还不会有危险。现在才悟知,近两年的茶叶是嫂夫人采购和邮寄,由他签的名了。

彦周辞世,我不是一般地悲痛。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唯一的安慰是鲁彦周这个名字,将永远在中国文学史上闪放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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