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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苦难 笑对生活

2007-05-1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廖奔 我有话说

这道幕拉开了一个令人心灵震颤的生存景观:一座由煤矸石堆砌而成的庞大矸子山赫然挺立在我们面前。山上劳作着一支身背煤篓的妇女捡煤队。每当凄厉的汽笛拉响、空中巨大的煤斗张开大嘴倾泻下煤矸石,她们就佝偻着身子冲上前去,用粗黑蜷曲骨节肿大的手飞快地扒出剩余的煤块扔进背篓,为矿上尽可能地回收煤资源。她们

是矿工或死难矿工的家属,父亲和丈夫在井下采煤,她们在煤矸山上捡煤,然后在棚户区的矮棚子里洗衣做饭生孩子养孩子。她们就这样平凡而艰辛地劳作与生活了几十年。但是有一天,矿山因资源枯竭停止了开采,她们所依附的矸子山也变成了死山,她们成了时代的绝望女人。然而她们还得活下去,面对巨大的生活变故,她们的泪光在闪烁。

这是一部关注当下生活、关怀底层人群、表现普通工人家庭生活的剧作,探视的眼光对准了为时代所长期忽略的角落。这个“从生活中打捞出来”(编剧语)的题材,像粗砥的煤矸山一样带着东北热辣、奔放的质朴野性,展示着像煤矸山黑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草一样坚韧、乐观、倔强、顽强的底层生命。矿山的工人们,曾经为了共和国的工业化奉献了青春和生命,到了社会转型时刻,他们虽活得痛苦艰辛但并不停留在埋怨,他们面对苦难而勇敢承担,更重要的是,他们心底永远都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渴望、对未来的希望。他们是一群坚韧不拔的勇者。

长期关注东北工业题材创作的李保群又上了一个新境界,更加贴近最底层的民众,把目光对准了矿山,对准了矿山里一群最普通不过的真实女人――矿工的遗孀、寡母、孤女,对准了社会底层的这个弱势群体,体察她们真实而丰富的内心世界,感受她们的脆弱、柔软、韧性与坚强,表现她们所遭遇的艰辛磨难和对命运的顽强抗争,抒发她们的情感、梦想与渴望,展示她们身上美丽的人性光辉。她们承担了矿工的所有苦难,也承担了她们自己的生活重担,从而也就担起了共和国的基石,她们因而是“天底下最招人稀罕的女人”。中国的现代化不应遗忘她们,中国的舞台上不能没有她们的身影。作者倾注了对她们真挚的同情、理解与关爱,笔触探入了她们的内心深处,真实生动地表现了她们的喜怒哀乐。你看她们的愿望就是眼前的实在念想:“土埋大脖了能住上新楼房,死也能闭上眼了!”她们的爱情是矿工的爱情,粗犷、豪放、浓烈:秦大咧咧向着风雪荒天大喊:“佟丽――我秦大咧咧就是稀罕你!”她们的语言是东北地域的群众语言,热辣、火烫、粗砥。在这直面人生的现实叙述中,作者构设了他“梦想中的戏剧:一种来自底层中国,来自民间生活的戏剧,一种始终关注和表现普通人群内心生活的戏剧,一种扎扎实实沉向生活深处、沉向艺术深处的戏剧,一种厚重坚实、具有饱满感情张力和强劲生命力的戏剧。”

这部舞台剧采用的散点透视和群像雕塑结构,使它得以游刃有余地依次展现不同的工人家庭及其命运,从而覆盖更广阔的生活面。佟丽、大乍乎、平平、梅三姐、小霞,各有自己的生活悲欢与人世艰辛。把她们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是共同遭逢矿山停工的骤变。于是在观众充满同情的注目下,她们开始了艰难的生存跋涉,她们学会了直面生活和承担苦难,学会了永不放弃和顽强努力,学会了维护生存的价值和保持做人的尊严,直到把精神磨练得强健起来,坚韧、顽强、乐观地逐步战胜骤变的命运,走出生命困境。

混杂在这群女工中的“党代表”秦大咧咧塑造出了新世纪舞台成功的工人典型形象。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挖了一辈子煤的掘进队长,砸伤了腰不能再干别的,于是被“处理”到女工队里来。他像我们常见的小人物那样喜欢叨叨,为了提高一点自己在女工心中的地位不时吹点小嘘,为了满足一点无奈的心理平衡时而用一下阿Q的精神胜利法。但他秉心公正、乐于助人、直面苦难、笑对生活,永远是生活里的强者。他看不得女工们吃苦,用善意的谎言抚慰她们的精神,千方百计帮助她们反倒苦了自己,最后死于矿难救助。女工们爱他,说他“是个响当当的爷们,纯爷们。”通过他的形象,剧作引领我们从普通中理解崇高、在平凡里看出伟大、于生活里发现真善美。宋国锋对秦大咧咧的扮演亦进入一重新的境界,从惯常的庄严稳重的形象躯壳里跳脱出来,成为一个本色自然、普普通通、永远乐观、不知退缩的东北汉子,一个分外真实可爱的“大咧咧”工人,完成了全新的形象塑造,也完成了他表演的蝉蜕。

“残酷导演”查明哲在这部工人生活剧作中也实现了他的境界跃升。他准确把握住了剧作的精神气脉与物理节奏,调动起各种造型手段来完成大写意的空间处理。这座充斥舞台整个画面的矸子山,成为底层工人生活、友谊、爱情的历史见证物,成为他们热爱生活、永不退缩的精神写照,也成为他们托放情感和生命的终极处所。在这里,人的精神气韵在现实与感觉世界里氤氲和穿行。当矿难在山后发生,当女工们一齐含着眼泪朝矸子山深情呼喊:“老秦大哥,走―好―啊!”秦大咧咧竟然悠悠地吹着小唢呐,从矸子山上欢快地向大伙儿走来,走到人群中间,为他一直“稀罕”的佟丽掀开了结亲的盖头。我们从中领悟到了人的生命的延伸、精神的延伸、意念的延伸,也感受到了剧作意蕴的延伸。

处身东北重工业基地的辽宁人民艺术剧院,以社会转型期的工人生活为主要反映对象,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观察视角与浑朴、厚重的风格,不时为我们敲响着时代的汽锤。其作品里承传着中国话剧的百年传统:直面现实、关爱人生,表现真实的底层中国。关心底层人的生命价值和人生意义,恰恰是我们今天文学艺术所稀缺的核心精神。辽宁人艺的价值因而可贵,《矸子山》因而成为时代精神的钙片。《矸子山》,一座精神雄强的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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