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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对“幸福”的离弃与回归

2007-06-1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傅红春 我有话说
英国学者斯密(1723-1790)给后人留下了两个“谜”:一个谜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一般称为斯密的“价值之谜”,说的是钻石用处小而价格高,与水用处大而价格低的矛盾。这个谜的谜底,被19世纪70年代出现的边际学派给出,得到大家公认。本文所关注的是另一个谜,它是斯密去世后的19世纪中叶,由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家提出的,
一般称为“斯密之谜”、“斯密问题”、“斯密难题”、“斯密悖论”,说的是斯密两部著作即《国富论》与《道德情操论》的矛盾。这个谜的谜底,100多年来众说纷纭,未有定论。

“斯密之谜”的几种解释

对于是不是存在“斯密之谜”,本身就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斯密之谜”是个伪问题,没有“谜面”,也就无从谈到“谜底”了。在认为确实存在“斯密之谜”的人中间,对于“谜面”到底是什么?也有不同意见。而谜面的确定(即两个不同的斯密,如何表述,如何概括,如何比较),直接关系到谜底的探究和揭晓。

有人说,矛盾在于《道德情操论》中把人的行为归结于同情,与《国富论》中把人的行为归结于自私的不一致。《道德情操论》表明,斯密在伦理学上是利他主义者,研究道德世界的出发点是同情心;而《国富论》则表明,斯密在经济学上是利己主义者,研究经济世界的出发点是利己心。也有人说,《道德情操论》与《国富论》其实是同一个经济学的上下册。《道德情操论》是经济学的“感性学分册”,《国富论》是经济学的“理性学分册”。有人认为,“斯密之谜”是“经济人”与“道德人”的冲突问题。这种冲突,17世纪中叶的霍布斯提出过,与斯密同时代但比斯密成名早的休谟提出过,休谟和斯密之后的康德提出过,现代的帕森斯和哈贝马斯也提出过。

笔者认为,说《道德情操论》的斯密和《国富论》的斯密截然相反、针锋相对、不可调和,是说不过去的。因为,《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是斯密长时间地、交叉地、多次地打磨而成。《道德情操论》初版于1759年,31年后1790年的第6版是定型版;《国富论》初版于1776年,10年后1786年的第4版是定型版。不管有意无意,斯密的思想,不可能是断裂的、游离的。

说《道德情操论》的斯密和《国富论》的斯密完全是一回事,没有一点差别,也说不过去。那么差别在哪里呢?笔者认为,前面列出的几个“谜面”都有一定道理。但笔者还有一个“谜面”,那就是《国富论》的主题是“财富增长”,而《道德情操论》的主题则是“欲望约束”。

“斯密之谜”的谜面与谜底

认为《国富论》的主题是“财富增长”,应该不会有什么疑义。而认为《道德情操论》的主题是“欲望约束”,明确提及的人不多。如果细读此书,会找到许多证据。限于篇幅,只引一段:“称为节制的美德存在于对那些肉体欲望的控制之中。把这些欲望约束在健康和财产所规定的范围内,是审慎的职责。但是把它们限制在情理、礼貌、体贴和谦虚所需要的界限内,却是节制的功能。”《道德情操论》书名的“道德情操”,在斯密时代,就是用于说明具有自私本能的人,为什么又不可思议地会具有克制这种自私本能的能力。

简单地说,笔者给出的“谜面”,是“财富增长”和“欲望约束”(两者看似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那“谜底”呢?就是幸福,或者说是“幸福最大化”。

“幸福=效用/欲望”的公式,是萨缪尔森给出的,但这个公式体现的思想内涵,在斯密那里是存在的。《国富论》就是告诉人们,如何使“财富”(更现代的表述就是“效用”)更快更大地增长;《道德情操论》就是告诉人们,如何使“欲望”在道德规范中不至于恶性膨胀(和许多宗教所推崇的“无欲”是有区别的)。

为什么会有“斯密之谜”

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在斯密那里,分述财富增长(《国富论》)和欲望约束(《道德情操论》),对于“幸福最大化”而言,思想上、逻辑上和操作上都是一致的,为什么后来会演变成一个世界性“难题”――“斯密之谜”了呢?

这是因为,斯密之后主流经济学的发展,越来越离弃了幸福。这种离弃,在凯恩斯(1883-1946)那里达到极致,至今还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汤普逊(1775-1833)在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家于19世纪中叶提出“斯密之谜”之前,就非常明确并尖锐地指出了经济学对“幸福”的这种离弃。他在1822年完成的《最能促进人类幸福的财富分配原理的研究》一书中写道:一切研究经济学的人,“都可以被分为两派――精神学派和机械学派。‘精神学派’宣称人只要依靠自己的精神力量,差不多不必凭借物质的从属作用,就能够得到幸福。‘机械学派’则正好采取了另一个极端。……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做出这样的安排,……尽可能多地生产……,另一方面,则是想出各种办法来找到足够的消费者使用生产出来的这些物品,……这一派学者所关心的,只是怎样达到最高额的生产和保证最大的消费或有效需求。”

汤普逊所划分的两派,前一派到后来基本上不再被认为是经济学家(至少不是主流经济学家),而后一派则离“幸福”越来越远。最开始的离弃,也许只是研究方法的需要。一是因为幸福没有标准的统一的定义,很难定性,进而造成幸福很难定量;二是财富确实是增进幸福的重要手段。所以,在很多的经济学研究中,直接研究的就是既容易定性又容易定量的财富。

对“效用”的研究,是经济学发展离弃幸福的趋势中,难得的对幸福的回归。讲效用比讲财富,更靠近幸福。但这种回归并不彻底,也不成功。因为效用也很难计量。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经济学家的内心是否还记得“财富增长可以带来幸福增长”的假定,经济学的发展,表现出对幸福越来越漠视和疏远。西尼尔(1790-1864)明确说,“作为一个政治经济学家,我所要研究的不是幸福而是财富;我不但有理由省略,而且也许必须省略掉一切与财富无关的考虑”。到了被认为是新古典经济学奠基人的马歇尔(1842-1924),财富也好,效用也好,进一步被规定为必须由货币来表示,经济学就是研究如何使个人的货币收入最大化(包含了企业的利润最大化)。

凯恩斯关注的,如果极端一点讲,就是一个国家总体的货币收入(现代说法就是GDP)。总供给总需求模型也好,IS-LM模型也好,财政政策也好,货币政策也好,只要消费沦落为生产的附庸和工具,幸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GDP崇拜症的根源。

就我国的情况看,在经济改革之前,有点汤普逊所批评的“精神学派”的倾向;而经济改革之后有一段时间,则有点汤普逊所批评的“机械学派”的倾向。事实证明,这两种倾向,都不是“幸福最大化”这个终极目标本身。

回归幸福:“两个斯密”合二为一

国内外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认识到,忘记了“财富增长促进幸福增长”只是一个假定,把它当成一个绝对的普遍的真理,是不对的。在现代经济学对幸福的回归中,许多研究表明,财富增长不一定带来幸福增长。在这些经济学家中,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被誉为“现代斯密”的阿玛蒂亚・森,是一个代表;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卡尼曼,也是一个代表。但是另一方面,完全否定这个假定,认为财富增长一定不带来幸福增长,甚至是一定带来幸福的负增长,也是不对的。财富增长不一定带来幸福增长,在逻辑上并不能够推出幸福增长要求财富负增长(实证研究也不支持这种推论)。

回归幸福的经济学,也不否定已有的经济学的成就。作为分析和追求效率的科学,当我们记住成本和收益不只是以货币计量的所费和所得,其终极目标是“幸福最大化”的付出和成果时,仍然是非常有用的。(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院长、教授)

 

链接

亚当・斯密是18世纪英国著名的经济学家和伦理学家,以《道德情操论》和《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简称《国富论》)而闻名于世。

《道德情操论》是斯密的伦理学著作,主要阐释的是道德情感的本质和道德评价的性质。斯密在该书中继承了哈奇森的道德感学说和休谟的同情论思想,形成了自己的道德情感理论。他反对神学家用天启来说明道德的根源,而把人的本性中所有的同情的情感作为阐释道德的基础。他用同情的原理来解释人类正义感和其他一切道德情感的根源,来说明道德评价的性质,并以此为基础表明各种基本美德的特征。

《国富论》的中心思想是,看起来似乎杂乱无章的自由市场实际上是个自行调整机制,会自动倾向于生产社会最迫切需要的货品种类的数量。谁都不是有目的地通过消除短缺来帮助社会,但是问题却解决了。用斯密的话来说,每个人“只想得到自己的利益”,但是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去实现一种他根本无意要实现的目的,……他们促进社会的利益,其效果往往比他们真正想要实现的还要好。”《国富论》出版于资本主义发展初期,书中总结了近代初期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经验,批判吸收了当时的重要经济理论,对整个国民经济的运行过程做了系统的描述,被誉为“第一部系统的伟大的经济学著作”。亚当・斯密因此获得了政治经济学古典学派“创立者”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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