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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向世界的自由与欢乐之风

2007-07-2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黄大威 我有话说

编者按

2007年4月15日,著名画家郁风溘然长逝,留下了大量精美画作和述不尽的人

生故事。为缅怀至亲,郁风之子黄大威用饱蘸感情的笔触,记录了老人生命中一段特殊的历程。本报特刊发此文,与读者共同追思远去的老人。回忆中的郁风依然笑得安详

母亲走了。十一天之后,中国美术馆为她和父亲举办了名为“白头偕老之歌”的书画展。其中相当数量的作品是他们在澳洲创作的。看到这些,不由浮想联翩,仿佛又回到昔日……

母亲早在二十世纪80年代初就访问过澳洲,画下了有名的悉尼歌剧院,名为《澳洲之莲》。我是1987年去澳大利亚的。两年之后,父母也受新南威尔士大学邀请,来澳讲学。后来父亲又被格里菲斯大学聘为客座教授,我在同一城市的另一所大学教书。我们一家五口,包括我的太太孩子,就在布里斯班定居了。一住十年,1999年父母回北京,2000年我也回国工作了。尽管爸妈以前也曾出国多次,但走马观花和长期生活是两回事。我想,这也是母亲一生中的一个华彩乐段。谨从一个儿子的角度写出来,以慰妈妈在天之灵。

月是故乡明

展览会上,有一幅引人注目的《白屋人家》。画的是母亲家乡富阳的民宅,但却是她在遥远异乡画的。

从小,我们的外婆就给我们讲富阳,讲郁家。从太奶奶不给日本兵做饭而饿死,到外公(郁华)和外叔公(郁达夫)被杀害,要精忠报国的教诲伴随着我们成长。外婆也讲过,妈妈年轻的时候就爱画画。外公攒了一笔钱准备送她去艺术之都巴黎学画。妈妈已经恶补了一段时间的法语,外婆也给她准备了一大箱子漂亮衣服。临行前,为了抗日救亡运动的需要,她毅然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同郭沫若、夏衍等去广州及香港办《救亡日报》。“漂流从此始,怜尔已无家”(外婆诗)。

半个世纪过去了,73岁高龄的母亲要在澳洲做长期生活的打算时,国内还有两个儿子和众多的亲朋好友,其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在澳洲时,每天中午,父母都等待着邮差的到来。收到来信后坐下来,看到精彩的地方就念给家人听,重要的地方还用红笔勾出来。议论一番之后,就开始写回信。母亲自己戏称写信是“不给稿费写稿子,还要倒贴邮票钱”。可以说,写信和看信构成了母亲在澳洲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些信件中的一部分,如《美比历史更重要》《重读苗子北大荒来信――致李辉》发表了。将来若可能,都收集起来,会是一部有趣的集子。

曾听人讲过,巨作要站到一定距离之外去看。我想,一个人对故乡也是这样。人如果一辈子没离开过故土,他会对故乡的一山一水都很熟悉,但他未必真正认识他的故乡。套用一句唐诗:不识家乡真面貌,只缘身在此乡中。

来澳洲之前,母亲曾多次回富阳写生作画,也多次画过家乡的白墙黑瓦,绿树竹林。这次在澳洲,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老太太花了数月时间,在旧稿的基础上画出这幅大画。观众可以看到:在暗色和秋天的背景下,一面墙反射着白光。而白墙前的翠竹,破石而出,生气勃勃,婀娜多姿,而且长得超越了黑瓦,展示了秋天里也有生机!

那时,我们在澳洲家中的花园里,就种下了许多江南的竹子。

猫、蜥蜴和玫瑰木

澳洲的环境得天独厚,民众的环境意识也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妈妈对此深有感触。

先从一只小猫谈起,它曾一度是我家的第六位成员。一天晚饭后,我们像往常一样散步。忽然女儿妍妍发现了一只小猫,蜷成一团,卧在路旁。发现我们时,先是害怕地跑开,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跟随着。我们到家了,它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来。灯下一看,是只灰色长毛猫,但四个爪子和鼻子是白色的。看上去也就刚刚两周大。进得屋来,老太太正在看电视。一见小猫,先是抱怨:它到处拉屎撒尿怎么办?但小猫也很识做,一下子蹿到老太太膝上,钻到毛围巾下,两只前爪一踹一踹,好像在给奶奶做按摩。直到小猫感到安稳后,就在老太太的围巾下,膝盖上,呼呼睡起来。这下把老太太逗乐了,说它是个小暖水袋。后来又证明,这是只贵族猫。不知是先天遗传,还是后来训练,小猫知道自己上厕所拉屎撒尿。这样奶奶也同意收留它了。没几天,它成了全家的明星。每天我下班回来,老太太都要叙说小猫的新本事。有一天它学着爬树,爬到后园藤萝架上不敢下来,直在上面喵喵叫,害得二老搬梯子为它“救驾”。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散步中,小猫惨死在两只大狗的夹击下。全家人都为它动了哀,葬在后院花园里。父亲还专门写了一篇猫祭,记录在案。

有一天早上,我去上班了。父亲先起来,看见楼梯上有一泡屎,开玩笑地说:肯定是大威走得急,来不及上厕所了。不一会儿,老太太在书房里哇哇大叫,父亲过去一看,只见一只大蜥蜴,昂首挺胸,吐着蓝舌头,瞪着老太太。原来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老头勇敢,手拿毛巾,将它活捉,送到旁边小公园里灌木丛中放生了。

布里斯班处于亚热带,一年四季花草茂盛。其中最为吸引母亲的,莫过于名为玫瑰木的紫花树。此树很高大,可达12米。每年春天(北京的11月),就会开满漏斗形的紫花,煞是好看,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和樱花一样,它的花期不长,花开花落之间也就是一个月左右。往往一场风雨,就会遍地紫花。在布里斯班看紫花,最好是新农场公园。每到这个时节,我们全家就会带了吃的喝的,驱车到此,拍照、游戏、画速写,留连忘返,乐此不疲。这次展览会上,也展出了母亲画的紫花树:在松柏树的背景下,一棵玫瑰木盛开着紫花。深浅不同的紫色,象征了在它短促的花期内,涌现出一浪接一浪的生命力。而地上的落英,反照出它生命的辉煌。

最近,我才在《剑桥百科辞典》中查到:“玫瑰木,原产阿根廷,现作为观赏树和行道树广泛种植于温暖地区。属紫葳科,蓝花楹属。”

欢乐之风,吹向世界

可能是因为母亲长得高大,朋友们叫她大风。年轻时听妈妈讲过,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上世纪30年代的朋友把她介绍给一个大人物,说:“这就是大风”。大人物随口脱出“大风起兮云飞扬”。年轻的我,觉得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多有气魄!但现在想想,不对了。汉高祖刘邦是要“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说白了,对外保持闭关自守的“中央大国”,对内铲除异姓王侯,以保证刘家天下代代相传。而母亲的大风,不是为封建帝王们效力的大风,而是吹向世界的自由与欢乐之风。

父亲常说,现在是科技拉着整个社会,包括文化,在飞跑。我是学科技的,明白互联网的发展已预示了

未来的世界注定走向大同。但反过来,大同世界不可能光靠科技之力而建成。这里,各国家、各民族的文化的磨合与融合,将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会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可能要十代、二十代人的努力,就像愚公移山。我想,父母在澳洲的十年里,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影响,却对于要移开隔在各民族文化之间的山,有较深刻的体会。

去年夏天,母亲曾为明年在北京的盛会题词,“欢乐奥运,世界同歌”。

善于形象思维的母亲,也喜爱古典音乐。让我们以贝多芬的《欢乐颂》作为她老人家的安魂曲吧: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耀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辉照耀下四海之内皆成兄弟……(转载自2007年7月《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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