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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宽的马车

2007-12-1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孙惠芬 我有话说

编者按:《吉宽的马车》(作家出版社出版)是一直关注乡村题材的孙惠芬继《歇马山庄》、《上塘书》之后的又一部长篇新作。作品以第一人称方式,讲述了一个“农民工进城”的故事:有着诗人气质的现代乡村懒汉吉宽为了爱情离开自己心爱的马车,开始了远离土地的漂泊之旅,希望赢得物质成功

和找回自己的爱情。随着吉宽的进城,作品也打开了一幅包括小老板、普通民工在内的种种农民工进军城市的生存状态、心灵历史的图景。下面节选的,是小说的开篇。

在我向你讲述我跟许妹娜的故事之前,我得先告诉你我的姓名。我姓申,一个日字中间插了一条电线杆子的那个申。我从没喜欢过这个姓,电线杆子上挂着一个日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日头永远也不落,天永远也不黑。我是一个懒汉,歇马山庄有名的懒汉,在我三十岁之前的时光里,在我毕业回家种地的许多年里,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天黑日落。因为只有天黑日落,才能歇工,才能上炕睡觉,才能捧一本书胡思乱想。那时候,大哥从知青那里弄来好多文学的书,《鲁滨逊漂流记》、《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每一本我都能从他枕下偷来分享。其实,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的还是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写的《昆虫记》,上初中时从生物老师那里得到它,从此就迷上了它,从此就觉得人不过是一条虫子。

我的名子叫吉宽,吉利的吉,宽厚的宽,这名字是父亲起的。申家这一辈人的名字,中间都有个吉,我前边的大哥大姐,二哥三哥四哥都是吉,吉中、吉华、吉民、吉胜,吉利,中华民胜利,好像那吉字,是扔在地里不要钱的萝卜,可随便往家拣,好像那不值钱的东西一跟国家沾上边就值了钱。为什么把我叫成宽,我不知道。也许是父亲希望申家的道路像中华人民共和国所走的社会主义道路一样,越走越宽广。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倒不是因为它走不动挪不动的样子更像一个懒汉的名字,赐给懒汉如同揭了伤疤,不是。在我看来,如果我是懒汉,我更愿意把自己叫成菜豆象――“豆虫”的意思。在《昆虫记》里,那个老法布尔把豆子里生出的虫子叫做菜豆象,因为它属象科虫子,脑袋跟大象酷似。我喜欢这个名字,一方面我的懒散很像一个寄生在豆子里的虫子,但主要还是这个大象的象字,它总会让人想到吉祥和安泰,你好吃懒做,却还在享受吉祥安泰,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呵。

三十岁之前,在那个秋天到来之前,我一直寄生在一个类似豆壳一样没有变化的地方,这个地方,要么是地垄里,要么就是马车上。我喜欢睡地垄,是刚会走路时就有的嗜好,瞅母亲看不见钻到菜地,一躺就是一整天。在地垄里,我能听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它在地底下很深的地方,那里也是一个村庄,也有男人女人,也有哗哗流动的河水,叽叽嚓嚓的鸟叫,关键是,我能看见那里的地面上,长着无数双人的眼睛和嘴,它们哭泣时,眼泪就变成了身边这个世界的雨水,它们笑时,我眼前的天空里就有了呼啦啦的风。

把看到和听到的讲给大人们听,他们没有一个不认为我是一个怪物。当然,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有了父亲的马车,我这个怪物再也不睡地垄了。父亲是赶马车的,为了让我不再睡地垄,为了让我变成正常孩子,他把我弄到马车的车耳板上,让我跟着在坑洼不平的乡道上转,想不到我这怪物从此更怪,没日没夜地恋上了马车。初中没毕业就回家赶起了马车。

我很难想像,如果没有马车,那电线杆子上挂着的一个又一个白天如何打发。要是春天,你的车上拉着粪土,粪土里会有无数只屎壳郎爬出来,从低处往高处推粪球,好不容易推上去,一个闪失又滑下来,它们不遗余力的样子让我看了总想捧腹大笑;要是夏天,你的车上拉一些青草,一只投机取巧的螳螂藏进草堆,以为来到一个新的高度,会实现它吃蝉的野心,谁知悄没声从草缝里钻出,刚冲树上鸣叫的蝉伸胳膊弄腿,就被我用草棍袭击了后背,豆绿色的小腿打战的样子,让你心疼得恨不能把自己变成蝉。要是在秋天,马车上拉上稻草,稻草里没有任何虫子,一只偌大的菜豆象也就现了原形,我躺在密扎扎的稻草堆里,看着日光的光线从稻草的缝隙里流下来,流到眼前的土道上,流到周边的野地里,那光线把土道和野地分成五光十色的一星一星,吉祥和安泰躲在星光后面,变幻的颜色简直让人心花怒放。要是在心花怒放时再闭上眼睛,再静静地倾听,那么就一定回到童年在地垄里听到和看到的世界了。大地哭了,一双眼睛流出浩浩荡荡的眼泪,身边的世界顿时被彻底淹没,车和人咕噜噜陷进水里――不知多少次,马拉着我在野地里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河边,连人带车带马一遭掉进河里,在呛了一肚子水之后,水淋淋躺在岸上做白日梦。

可是,三十岁之后,在那个秋天到来之后,这一切全然不同了。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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