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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神笔壮山川

2009-01-29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丁济康 我有话说

林则徐是中国近代史上伟大的爱国者和民族英雄。但时至今日除少数专家学者外,对于不少贵州人来说,林则徐是否到过贵州,他与贵州有没有历史渊源,他对贵州的印象如何等,似是一个仍待破解之谜,有关论著亦鲜有涉及。有鉴于此,本文从林则徐一生“历官三十年,统兵四十万,督抚十四省”,波澜壮阔、跌宕起落的政治生涯中,选取

1819年,时年34岁的林则徐,曾由京城南下赴云南主考乡试首次路过贵州;事隔近30年之后,年已63岁的林则徐,奉旨由陕西巡抚调任云贵总督,在任三年有余,后又扶病由昆明取道贵州等省东归福州的几个时段,看到了他在贵州境内写下的若干诗作,并深为他笔下展现的雄奇魂丽、气壮山河、独领风骚的贵州风光的诗作所感叹,亦为他不少的即兴抒怀、寓景咏志、感悟人生所感动,一种英雄神笔壮山川,字句攸关贵州情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一)

1819年(嘉庆二十四年)5月,此前曾供职于翰林院庶常馆的小京官林则徐,因三年前在江西任乡试副主考时“成绩卓然”,被任命为云南乡试的主考。他与副主考吴慈鹤于1819年5月29日(旧历五月初八)出直隶、河北,经河南、安徽,由江西、湖南进入贵州。这是林则徐首次踏入贵州地界。面对贵州高原“千山腾踊如奔马,群峰卓立似箭芒”的雄奇壮丽,正值盛年的林则徐,颇有“读书万壑归沧海,下笔微云起泰山”之感,从素有“荆楚锁钥,黔东门户”的古城镇远,经黄平、福泉、到贵定的一路之上,不禁诗兴大发,写下了诸多歌咏贵州高原自然风光的诗作。时人评论这些诗作“起笔陡峭,收势淡逸,纵横开合,宛如奏议,非寻常登陟游览之作可比”(见莫友棠《屏革庐诗话》)。兹据他生前编定的《使滇小草》,录出《即目》:

万笏尖中路见平,远看如削近还平。

不知身与诸天接,却讶云从脚下生。

飞瀑正拖千嶂雨,斜阳先放一峰晴。

眼前直觉众山小,罗列儿孙未得名。

这首《即目》层次清晰,结构严谨,活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典故,以近乎口语的语言,生动形象的比喻,不假雕琢的手法,勾勒了黔东山川峰峦叠错、险峻峥嵘,尤以小气候之复杂多变,如“飞瀑正拖千嶂雨,斜阳先放一峰晴”等的旖旎风光。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林则徐到达古城贵定的这天,正好是古历七月初七,步出驿馆,眺望风爽露凉的远山,仰首满天闪烁的星斗,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神话传说和故乡福州“七夕”乞巧的风土人情,使林则徐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远在老家福州的夫人郑淑卿,于是写下了《七夕》这首缠绵缱绻的小诗:

一穗孤擎对酒浇,旅怀偏值乞巧宵。

人间多少银河隔,乌鹊能填第几桥。

天孙织锦灿如云,玉剪声中一霎分。

遥见七夕机上字,行行应是寄回文。

林则徐出生于福州一个下层知识分子家庭,由于传统文化的熏陶,穷困与苦读是显著特点,这从林则徐为了缅怀他虽饱读诗书,但终身未仕,虽一生穷困忧患,但耿介清高,“从不妄与一事,不妄取一钱”的父亲,和虽出生宿儒富绅,但吃苦耐劳,怜贫济弱,“视人之急难如己”的母亲,而写下的《先考行状》、《先妣事略》等文稿中均不难找到例证。

(二)

从新疆复出后的林则徐,先任陕西巡抚,陕甘总督,时因西南多事,又调任云贵总督。由于林则徐任云贵总督期间,他的行辕(衙门)依例是半年驻节贵州安顺,半年驻节云南曲。在清代爱国诗人贝乔青的《半行庵诗存稿》里,还录有林则徐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秋天,在从安顺前往曲靖途经黄果树大瀑布时,面对眼前黄果树瀑布急流湍注,一泻千里,雪奔浪涌,迸珠溅玉的如虹气势,不禁油然驻足,纵目观赏,即景抒情,别有壮怀地写下了《黄果树观瀑》:

树杪虹霓卷百泉,上公行路为停鞭。

雷轰车鸣山争响,雪溅旌麾日助妍。

渴望群恩作霖雨,澄观臣久矢冰渊。

济人偏在风波后,愿托慈航下巨川。

此诗气势恢弘,景情并茂,以“树杪虹霓卷百泉”的奇妙佳景起笔,以简练质朴的“上公行路为停鞭”,交待了题写此诗的缘由后,以极富气势磅礴的“雷轰车鸣山争响,雪溅旌麾日助妍”,形象生动逼真地讴歌了黄果树大瀑布的雄奇壮美,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自己虽历因功获罪、荷戈西行等政治风波,而仍不改“济人偏在风波后,愿托慈航下巨川”的宏大抱负与初衷。全诗意境宏阔,诗风豪迈,写景雄壮,抒怀慷慨,充分表现了这位伟大的爱国者一生为国为民的胸襟气度与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挚烈情怀。这是林则徐留给贵州的一首珍贵的不朽诗作。

(三)

“名利回首升沉幻,祸福无常岁月更;天边行云劳怅望,止足原非羡逸氏”(林则徐诗)。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10月12日,斯时“任事实心,须发尽白”的林则徐,终于得到了道光皇帝“准予病免开缺”的恩准,即批准他回福州老家养病。

 动身返闽之前,在黔西北的普里(今大方),林则徐遇到了20多年前曾在福州侯宫任知县,此时任大定知府的老友黄宅中(字惺斋,号图南),应故人“同公晤叙”之请,在大方小住以疗养沉疴。其间,林则徐除为他“深叹编纂之勤,采辑之博,抉择之当,综核之精”的60卷《大定府志》写了序言外,还写下了答谢滇黔父老的《己西九月,自滇归闽,同人赠言惜别,途中赋此答之》四首和《舆人行》、《舆纤》等多首诗词。己西九月,自滇归闽,同人赠言惜别,途中赋此答之

恩叼再造愧兼圻,敢道抽身总息机。

壮志不随华发改,孱躯偏与素心违。

霜侵病树怜秋叶,风劲边城淡斜晖。

重镇岂容卧病理,乞归泪满老臣衣

五华山接点苍秋,卅载鸿泥两度留。

昔喜龙门腾士气,今劳虎旅破边愁。

济艰幸仗同舟力,定远还咨曲突谋。

莫征恃西烽火灭,从来未雨先绸缪。

此邦父老共忘形,高会曾夸六百龄。

赠句韵联新旧雨,临歧踵接短长亭。

铸金敢听香炉奉,勒石休磨盾墨铭。

但祝彩云常现处,文昌星映老人星。

黄花时节别苴兰,为感舆情忍涕难。

程缓不劳催马足,装轻未肯累猪肝。

膏肓或起生犹幸,宠辱皆忘卧亦安。

独留恫?仍在抱,忧时长结寸心丹。

这四首诗中,值得重视和体味的,有这么几点:

其一:表达了自己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不因年老而改变,但孱弱的身躯已事与愿违,边疆重镇昆明和云贵两省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不能由一个久卧病榻的老人来治理,在上“请求病免开缺”的奏折时泪湿衣襟的复杂心境;

其二:追述了自己和云贵两省的两度缘分,表达了在解除边疆危急之后,寄望继任者未雨绸缪,免动刀兵,以免生灵涂炭的愿望;

其三:怀念与云南的耆旧髦宿诗酒酬唱的乐趣,以及谢绝滇中父老要为自己摩崖勒石、资功纪念的盛情美意等;

其四:自己要在黄(菊)花怒放的金秋时节告别苴兰(贵州境内的古国,统辖今黄平贵定一带,此处代指贵州),贵州沿途乡民情真意挚的欢送,使人禁不住涕泪潸然!一句“为感舆情忍涕难”,表现了诗人依依惜别贵州时的激动心情,也反映出贵州乡民对这位民族英雄的景仰爱戴与沿途热烈欢送的动人场景;

其五:自己对宦海沉浮早己荣辱皆忘,只想在故乡福州安度晚年,但民间的疾苦和时势的艰难,却仍然时时让人愁肠百结、难以排解,一颗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可谓跃然纸上而光照汗青!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10月下旬,林则徐在长子汝舟等伴随下,带着郑夫人的灵柩,离开昆明,起程返福州养病。11月21日,林则徐一行抵达贵州贵定,眼前已是物是人非的故地,让他不禁怆然地回想起30多年前路经这里时写下《七夕》、《寄内》的往事。而此时,多年来“以久病之躯,万里相从”的夫人郑淑卿,已不幸于两年前客死于昆明,堪谓魂伴夫君归故里,徒见灵柩紧相随。在30年前住过的驿馆里,老人忆故徒感伤,抚棺满泪盈,“神色惨然,掀篝大惕”地挥笔亲撰楹联,追挽郑淑卿夫人,寄托哀思:

同甘苦四十四年,何期万里归来,不待归根先撒手;

共生成三男三女,偏值诸儿在远,单看弱息倍伤神。

林则徐与夫人郑淑卿结婚四十四年,恩爱笃深,共生有子女8个,因次子秋柏与次女金莺早夭,养育长大的只有长子汝舟等兄妹6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11月27日,郑夫人因病去世,对林则徐自是一个沉痛的打击,特别是当时长子汝舟、三女普琴在京,三子聪彝、四子拱枢在闽,长女林尘谭在河南,故郑夫人在昆明病逝后,“送终者一小女,倍可惨伤。”这就是这副深情缅怀、动人心扉的挽联中,“偏值诸儿在远,单看弱息倍伤神”的由来。

11月26日,林则徐抵达离镇远30里的相见坡,面对起伏的山峦,奔涌的云海,因追思郑夫人去世,其忧郁塞积的心情稍许开朗了一些,便辞以物移地吟诵成了长调《相见坡》,这首长达200余字的五言长调,除写景状物、联想长思外,末一句“怜尔不如坡,坡犹能相见”,似又陷入了怀念郑夫人的悲伤情绪中。

林则徐在镇远侯船期间,收到时任礼部侍郎袁甲三差人送来问候疾病的书信和四首小诗,他也步韵作和诗四首以答。这是一组酬谢应和之作。全诗色调清冷,用语平实;感时抚事,舒卷自如;虚实互衬,寄寓遥深,将自己“止足原非羡逸民”的苦衷,“自入关来未入朝”的悲怆,“珠海何年蜃气消”的忠愤,“残灯孤枕警中宵”的激情,“输尔豪吟剑梨横”的感慨,“养病只合颓然卧”的悲凉心境,信手拈来,率意直书,充满了伤时忧国的悲壮与慨叹之感。

林则徐在镇远侯船赴闽期间,还趁一路护送来的兵弁将返回云南之便,修书并写诗词多首,回致在云南的抚院、藩司、臬台、粮道、盐政等同僚友人。不久,林则徐一行即由镇远乘舟,“顺流而下,泛棹荆湘”,经长沙,向福州方向进发。历史就这样落下了一代民族英雄离开贵州的最后一幕。

(四)

就林则徐与他所处的时代而言,国家不幸诗家幸。应当说,林则徐不是舞文弄墨的专业诗人,也不以诗文书画名重后世。但童年的艰难困顿,父母的言行垂范,“海滨邹鲁”的文化熏陶,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等,在他心灵中的交互碰撞,使他写出了“君恩虽许减征赋,民气东南尚未苏”;“岂无叹息居不易,常记朝饥米难索”等表现人民苦难的诗句。

清嘉庆三年(1789年),林则徐14岁考取秀才,21岁考中举人后,却以生计窘迫,去当私塾先生和削牍书吏的早期历练;步入仕途后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的耳濡目染:尤其是鸦片战争之后,国家民族的屈辱和个人因功获罪的遭遇等,使他郁积于心底的激情,化作了火山岩浆奔涌般的呐喊。仅在流放新疆的西行途中,就写出了许多诸如“黄龙未饮心徒赤,白马难遮汗血红”,“余身岂惜投虎狼,群策当思制犬羊”,“万里关山残宵梦,犹听江东战鼓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中原果得销兵革,两叟(与邓廷祯)何妨老戍边”等慷慨悲壮,幽怨怆凉,气吞山河,脍炙人口,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著名诗章!与此同时,又以他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足迹几乎踏遍全中国,自谓“斯游我也浪称雄”的眼界视野,以及在他诸多诗作中表现出来的悠远凝重的历史内涵,见微知著的文化意蕴,已使之成为”诗风自成一家”的诗人。在他的人生历程中,除留下了大量文采斐然的公文奏疏,杂录联语,书信日记外,其八卷《云左山房诗抄》,当足以与他同时代的任何一个诗人相媲美。这些熔风骨美、情感美、文采美于一炉的诗篇,或壮怀激烈,直抒胸臆;或情致高雅,委婉含蓄;或浓墨重彩,慷慨激越;或言简意赅,寓意深远的诗篇,是这位中国近代开篇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和杰出的民族英雄,留给后人的一笔厚重的文化精神财富。其间,亦有他在贵州写下的若干优秀诗作,这是贵州的荣幸,也是今天我们构建“多彩贵州”文化的一大底蕴与要素之一,值得我们引为欣慰自豪,加以深入发掘,善于充分利用,以促进建设文化旅游大省的步伐!

(作者系中共贵州省委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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