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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小说)

2009-05-0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大进 我有话说

插图:郭红松

1

灯光把老朱的影子拉得很长。

但老朱知道,自己距离告别这个地方的时间却很短了,以分秒计。

事实上,他早就应该离开了,两天前他就没事了,该移交的都移交了,该嘱咐的也嘱咐过了。尤其是这一天,他完全就可以不用来。没有谁这样认真的,一定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尤其是他们这种地方。过了中午,吃了工作餐,赵嫂对他说:“老朱你要回家你就走吧,这里没事的。”但他却一直没有走。甚至,他对赵嫂这样催促他,内心有几丝不快。

整个下午老朱都在磨蹭着,东瞅西看,左抚右摸,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事实上,他什么也没丢。他就是有些不放心。他不放心什么呢?他也说不清。三排货架,他都细心地用抹布抹了一遍,几乎是一尘不染了。每个物件的小标牌,他都重新再又清点过了。老样子,一点都没错,也没乱,很有秩序,就和昨天一样。昨天又和前天一样。前天又和更早的时候一样。一切都好了,他可以走了,老朱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突然间他真的就有些不舍。好端端的,他怎么就从这里离开了呢?长久以来,这里差不多就有些像他的家。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要远远高过他对“家”的熟悉。他害怕回去。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这里,以后就很少再有机会重返了。一个退休的人,还能再和单位有什么联系呢?老朱在心里真的是有些不舍。他对这个地方有着太多的留恋。他熟悉这里,连着这里的每一粒灰尘。赵嫂自然是不能理解他的,下午的时候一直催他走。她认为他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了,该回去休息了。一天前,老朱在劳资科就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了。按理说,他真的该走了。他把要交待的,也都向赵嫂交待清楚了。赵嫂倒也是为他好,只是有点不能理解他的感情。她把一个人退休回家,当成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是一种负担的解脱。她多次声称,希望自己早点退休。她希望退休后回家,照看她的孙子孙女们。他和她不一样的。后来看他一再地磨蹭,她仿佛又有些明白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匆匆走了,对他说,他走时关上门就好了,把钥匙留在桌子上。当然,还说了些客气话,让他以后随时来玩。他们是老同事,也是老朋友了。

她走了,招领处也就静了下来。老朱把门都关了,然后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外面的喧嚣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偌大的车站,仿佛被他完全地挡在了门外(而事实上,他却是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车站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默默的)。这是一个两年前新建的车站,非常庞大。豪华,现代,雄伟气派。南来北往的客流量很大。过去,是不能和现在相比的。这样的变化,让他对未来有一种美好的期待。然而,现在他要和这里的未来告别了。

老朱不走,就坐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忘记了时间。外人看他那样子,也许以为他在想什么心思,其实他头脑里空白得很,什么也没想。他仿佛把一辈子的事情都想完了,或者,一辈子的事还从来没有细想。他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想。

不知什么时候车站外面广场上的灯全亮了起来,亮如白昼。白炽的光,也照到了招领处的室内。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自己的脚下,是那样的细长……

2

老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焦虑、无助过。

他感觉生活的重心快要没有了,而他从来是把这个招领处,当成自己的生活重心的。这里曾经是他生活的全部。现在,他要亲手把这里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开去。这是一种隐隐的,撕裂似的疼痛。

在最后的大半年里,老朱内心里特别的烦躁。他以为这样的烦躁只在他的内心里,不为外人所觉察。而事实上,那种烦躁被他自己的言行全表露无遗了。比如他常常会自言自语(当别人发现时,问他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一点意识也没有。不是他不想对别人说自己的心事,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事情丢三落四,有时正在做一件事,却突然停了下来改做另一件。等另一件做完了,却不知道自己原来打算做什么。这是因为他老了吗?不,当然不是。在别人的眼里,他一向是个刻板而认真的人,做事井井有条,几乎没发生过一点差错。而像现在这样颠三倒四,前说后忘,也就是最近才表现出来的,只能说明他内心出了问题。

老朱在火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在这个失物招领处,老朱已经工作了好多年了,终于一直把自己工作到了退休。有时候,老朱想想,不免有些伤感。自己这一辈子,就在那个二十多平米的地方,守了那么多年,耗去了无数的时光,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然而,另一方面也是他幸福的地方。这一辈子,过得比较固定。这年头,能守着一份工作做到老,很不容易。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可以靠着一份固定的退休金,安度晚年了。一个人,可以做到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在别人看来,老朱一直就是在等着退休这一天了。在整个站里,还有什么工作比在失物招领处更枯燥的呢?表面看上去很清闲,但实际上也是待遇最低的地方。在铁路上,老朱也算是老职工了。他当过扳道工,干过货运,后来受了工伤(断了一条腿,成了一个瘸子。虽然他后来努力锻炼,走路上竭力保持平衡,但事实上走起来仍然摆动幅度很大,就像是在舞蹈),通过了拐弯抹角的渠道,转到了调度。显然,调度是个很不错的职业。他在调度上又干了五、六年,最后到了失物招领处,就再也没有挪过窝。

老朱已经忘了自己当初具体是怎么到失物招领处的。有一点是肯定的,领导上对他在调度岗位上工作并不满意。所以,就把他给打发了。从调度室到失物招领处,显然像是发配,就像一个机关干部突然成了掏粪工。可是,老朱当时是真心地喜欢。他没有一点的失落。他自己也认为并不合适从事调度工作。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文化,又不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更不会对复杂的工作进行安排调度以及与其他部门的沟通协调。他认为自己是个笨人,粗人。他愿意做最简单的力气活,累点、苦点,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只要有一份踏实的工作就行。他需要工作,需要那份工资,来养活家里的老小。那个时候,老朱的父母都还在世,甚至,他的九十多岁的爷爷还在世。而自己当时的条件很不好,妻子在菜市场里工作,有两个孩子,挤在一个临时工棚里。当然,后来他终于分到了一小套房子,六十平米,到现在也还住着,这一说,就是二十多年了。二十年里,他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他经历了太多的苦涩。儿子们大了。前一个妻子和他离婚了,跟了其中的一个儿子过了。在这之后,他一个人孤独地过了五年,然后又再婚。和第二个妻子一起生活了三年,直到她去世。

像所有和他年纪相近的人一样,老朱的第一次婚姻和爱情无关。那时候,社会上也不谈“爱情”这个词。再说,他是个粗人,文化不高。“爱情”相对于他,就是太奢侈了。因此,婚姻的出发点就不是由于“爱情”,而是归结于“任务”。而这样的任务对大多数人来说,还算是不错,可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糟糕透顶。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他被伤透了,窝囊得不像个男人了。从结婚的第一天起,他的妻子一直是强势的。她和他说话,从来就是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在家庭里,他毫无地位可言。他一直忍着,屈辱了好多年。所以,后来离婚了,对他是一种空前的解脱。离婚是他妻子主动提出来的。

也许因为有了第一个妻子做比较,因此,老朱对第二个妻子就心怀着感激。与前一个相比,她要柔顺得多。她对他心存感激。她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对待,很体贴地照顾他。这让老朱的心里,感到暖暖的。他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幸福下去,可是,没想到,上天没有给他这样的幸福。

对第二个妻子,老朱一直是心怀内疚。她嫁给他后,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

老朱一直生活在一种内疚中。这种内疚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不是很强烈,而且,甚至是在慢慢地变淡。但是,它却一天也没消失过。也许,这样的感觉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退休以后的整个晚年,直到他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他想。

人老了,一切都快结束了,老朱想。

老朱一旦退休了,就要永远地离开失物招领处了。毕竟是几十年了,对这个地方,他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失物招领处原来是和货物寄存处一个窗口,早先的几年里,老朱做的事情大多是负责旅客们的行李寄存。那时候人们遗失的东西,也就是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一两件衣服、钢笔,或者手提包什么的。再后来就不一样了,人们丢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值钱。丢什么的都有。有丢车子的(从普通自行车到摩托车和童车)、电视机、笔记本电脑、钱包、食物……形形色色。甚至,还有丢孩子的(当然,被丢失的孩子一般总能比较及时地还归失主)。除了食品在不能找到失主被处理后,别的东西每一样都被认真登记,编号,存放。这么多年来,经过老朱手里的东西,少说也有几千件。有一些东西,过了一些时候,就被人领走了。而更多的,却是永远也没有人来领取。有的一直静静地躺在货架上的某个角落里,一躺就是好多年(它们就像是应该躺在这里一样。没有主人。这里才是它们的归宿)。有一些不值钱的,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物件,别人都劝老朱把它们扔掉。可是,老朱拿上了,又放下。他自己在内心里有个想法:只要他在这里一天,就要看守这些东西一天,直到他离开。他相信那些丢失的东西,有它自身的生命。它们和主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可知的联系。有些失物,没有主人领走,只是可能机缘没到。这也是一种命运。命运当中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有的一辈子根本就不会来。一辈子等候,也是命运!

在这个失物招领处,有一些东西真的已经伴了老朱太久了。有几样,是他到了这个地方开始就躺在这里的,比如说,一只草绿色的军用书包,上面是绒线绣的“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里面有一些领袖像章和两本语录、一本日记;一只“钟山”牌手表;一床棉被,里面包了一册旧的照像簿……在失物招领处里,最值钱的,要数一只“劳力士”表,一直被老朱小心地保存着。他用红绸布,一层一层地包起来。没人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反复地擦试,就像新的一样。开始时他也不认识那是一只名表,是行政上的一个领导说,那是“劳力士”,要值三万多,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他好几年的工资啊,就是说,他不吃不喝,也要四、五年才能买那样的一只表。那只表先是送到了保卫科,然后又送到机关办公室,又从办公室送到了车站派出所。一年多以后,到了老朱这里。领导很严肃,说这只表一定要保管好。老朱当然很小心。他想不通,这样一只名贵的表,怎么就会有人那样不慎把它丢了。而丢了它,怎么就会没人来找呢?

老朱觉得太蹊跷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蹊跷的事情。

3

广场上一下又变成黑鸦鸦的一片,人流像潮水一样往外涌,是T57次夜行列车到站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十点多了。老朱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吃饭呢。真是奇怪,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饿。为什么会不感觉到饿呢?他感觉这一天,他整个人都是奇怪的,身体轻飘飘的,有点魂不守舍,头脑里一片混沌。

人老是不知不觉的,老朱想。仿佛只是一眨眼,他就面临退休了。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老。失物招领处这样的窗口,他即使是干到七十岁,八十岁,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认为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头脑清醒。当然,单位需要他按时退休。他还没退,就知道已经要有人来顶替他的位置了。也是个女的,很年轻,据说是什么领导的亲属。赵嫂不太满意。两个女人以后在一起共事,肯定不如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然而,不满意也没有办法。老朱在招领处的时候,赵嫂自在得不行,爱来不来的,时时还跑到菜场上买菜。老朱不计较。事实上,平时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两个人完全是一种浪费。当然,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有点关系的。其实这里还有一个人,但一直没来上过班,领着一份病退的工资。以后,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老朱想。

退休以后,自己能做些什么呢?也许就是在家里闷坐。他和前妻已经彻底没来往了,而儿子们也很少来看他。小儿子现在惦记他的,就是他的那套年久失修的旧房子。虽然旧,也还是值钱的。这些年,城市里的变化太大了。房子越来越值钱了。相比而言,儿子更关心房子。儿子们原来是担心他的后妻的,谁想到她突然撒手去了。他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把她当成了敌人。其实,后妻是个好人,老实又本份,为人很胆小谨慎。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胆小的人受欺负。

老朱怀念她,经常会想起和她一起生活时的每一刻时光。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男人。她的离去,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她比他要小十多岁,却比他早走了。她走得太早了!接下来,他就是一个人面临漫长的退休后的生活。

一切都是命,他想。

不是命,又是什么呢?她是撞进他的生活里的。事实上自从离婚以后,他就没有打算再婚。他被前面那个女人伤透了心。他和她生了两个儿子,但好像一点没有夫妻感情。她对他完全像对待一个罪人。她根本不把他当成一个男人。老朱受够了她的侮辱。认识老朱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厉害得不得了的老婆,都有些同情他。儿子们也是同情他的,但是,随着他的再婚,一切又都变了。但是,老朱不在乎别人的态度,他只在乎她。

喧哗在消退,老朱看到广场上的一个女人,后影很有些像她。那个女人背着一只包,短发,中等个头儿。她的脸是窄窄的,但却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她看人的时候,就显得有一种很是惊讶的表情。那样子,有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是温顺的,胆怯的。她来自一个遥远的乡村,似乎已经无依无靠了。她试图到这个城市里打工,做钟点工。事实上,她对这个城市相当陌生,只是因为当年她记住了在火车站失物招领处,受了老朱周到的接待。

但老朱知道,他当时那样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她是在失物招领处认识他的。她领取她丈夫的遗物。她丈夫出了车祸去世了。他把她丈夫的东西保管得好好的。她当时感激得不得了。当时对她来说,能找到丈夫的遗物,是一件奇迹。对老朱来说,也没有想到以后会再次见到她。从他手里出去的物品,不计其数。旅客们南来北往,再见的可能几乎是零。所以,三年后他把和她再次相遇,也看成是一件奇迹。凡事皆有缘。但是,老朱也不知道他们这缘的意义。他是想爱护她的,好好地和她过一辈子,却没有想到她命那样的薄。

老朱珍藏了她的一些遗物。她的衣服,她的照片,她的手饰。东西不多,但是,他却常常睹物伤情。

在她的身上,老朱真正体会到了一个女人温柔的爱。当然,也让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当家作主的丈夫。

广场上又恢复了平静,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只有许多出租车还停泊着,司机或在里面抽烟,无聊地等候,或是和衣小睡。

慢慢地,老朱也有些迷糊起来。

4

老朱做了一个梦,梦见女人就在他的面前,和过去的某一天一样。她在收拾着衣服,是洗过了,晾晒过的,有一股太阳的新鲜气味。“你收拾衣服做什么呢?”他问。“我要回家。”她说。“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他心里感觉特别的奇怪,这样对她说。“这是你的家。”她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他说。她哪里还有家呢?既然他们是夫妻了,她怎么会不把他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她不吭声。老朱就急,一急就醒了。

醒来后的老朱想起来,其实他还做了许多的梦,乱七八糟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那些梦把他的头脑弄得昏沉沉的。关于她要回家的情景,是他最后的一个梦。刚醒来那会,他还四处张望,以为她真的在身边。太恍惚了!老了,糊涂了,他在心里埋怨自己了。

外面重新喧闹起来。

老朱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第二天了。换句话说,他在招领处已经睡了一个晚上了。他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呢?显然,他昨天晚上的晚饭也没吃。现在他感觉到了一些饿。这样一想,那感觉就强烈了起来。不管如何,他也应该回家了,他想。外面虽然还是暗的,但已经明显不同于夜间的黑暗了。要走就早点走,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这里呆了一夜。

老朱拉亮了灯,再一次地巡视了一遍房间。货架整整齐齐的,和前一天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叹了一口气,看到了自己的那只黑包。那是他有心准备的,里面放了他过去的一些衣服,当然,还有她的发卡什么的。他在包上编了号。他要把它留在这里,作为一种纪念。是的,自己为别人看守了一辈子,也该有人看守一下他的东西了。留在这里,他就不想取了。事实上,开始时他并不是要有意如此,只是在这里的时间长了,难免积留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说,某个时期的澡券、一本黄色封面的工作笔记、针线包……他要永远地留在这里,就像别的那些永远不来取的人一样。显然,有人是主观上真的不想取了,有的则是人可能已经不在了。他这样做,当然是有意的,反正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东西,赵嫂也都没看过。

但是,这样又有必要吗?在临走前,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不,算了,带走吧,他想,不要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必要。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看守失物的人,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东西呢?如果他要对自己的生活有个怀念,在退休以后的日子里,有的是时间去回忆。别人是不会在乎他什么的。他从这里离开,就是永远地消失了。就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突然就做了这样的决定:走,什么也不留下!

他再看了一遍屋里的一切,然后轻轻地把钥匙放在了赵嫂的桌上。

关灯。一切都在黑暗里。

5

天已经开始亮了,老朱骑着车回家。这时候,整个城市都已经活泛起来。早晨的空气有些凉,毕竟是十月的天气了,寒气会越来越重的。车站广场前面的环城立交桥,都掩映在薄薄的雾霭里。公路上的各种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老朱骑着那辆跟了他有十几年的旧自行车,慢慢地往回骑。他一点也不急。往常这个时候,他正是骑车往车站赶。过去几十年里,他上班从没迟到过。通常情况下,他都要比别人早到十几分钟或二十分的样子。而现在这个时候,他却做着完全相反的事。但是,这是下班么?也许算是。但是,下了以后,却从此没有第二次了――他是永远地下班了。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朝车后一望,发现原来要带回来的那只旧提包并没有带回来。他都提到了门口,大概是在关门的时候,又忘了。年纪大了,记性真是差得太狠了。

老朱笑了,算来算去,到底是顶不过记性的。为了那点东西,他盘算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落实。他想转身回去,忽然又发觉太荒唐。他已经把钥匙放下了。他回不去的。也许,那只包真的就应该永远地留在那里。

雾在一点点散去,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越过了城市里的建筑群,挂在了半空。这会是一个好天气。太阳越来越明亮。而整个城市里高高低低的那些数不清的建筑,尤其是一些装了玻璃幕墙的建筑,这时候通体发亮,就像一枚枚发亮的火炬。它们在熊熊地燃烧,烘烤着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开始忙碌。

老朱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也许,是因为那只包留在招领处了?不,他也不知道。他的心情就是好,可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或许,他只是想到,一切都过去了。他要面对今后的生活,好好地生活,一切都不再回想了。过去就过去。过去的生活再苦涩,他也得面对未来,继续活下去。

“呜――”他听到了一声火车的汽笛,知道又有一列班车,要准点出发了。新的一天,再次徐徐地拉开大幕!

王大进1965年生于江苏苏北农村,当过代课教师、文书、图书馆员、报社编辑。出版长篇小说多部,发表中短篇小说三百余万字。现为江苏省文联创研中心专业作家。本版曾发表其小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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