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野菊花，金黄的、橙黄的、淡黄的，细小柔嫩而又倔强，它们钻出无言的废墟，一大群，一大群，抖动在初夏的风中，拼命想发出声音。
它们肯定想说话，这我是知道的，因为它们是这样拼命地从瓦砾里挤出来，从才形成一年的新山坡中钻出来，这些新的山坡下埋着无数的屋顶、楼梯、窗户和孩子的书包，所以
它们像蜂群一样密密麻麻，但又像蜜蜂一样细小，这与我手中举着的三枝大大的黄菊花有些不同。五月的风这么湿这么热，四周的露出大片伤疤的青山又这么沉默，我就这样左手举着三枝菊花，右手提着数码相机，一步步走向藏于山窝深处的北川老县城。
路很长，废墟连绵。我看见断砖残瓦间散落着一些红色的残烛、没有烧尽的冥纸，以及金黄的甜橙和紫红的苹果，这些作为供品的水果都已褪色，但仍坚持着延迟腐烂。我不是北川的亲属，但是我在那些非凡的日子里用手中的笔疾声呼喊过。
我想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我怀着感激的心情一路举着菊花。炎热的风迎面吹来，我手中的黄花与开遍废墟的野菊抖动着同一个频率。
在一片废墟上，我看见一位名叫黄建富的中年汉子，不仅在燃点烛火，还认真地烧了一套纸做的淡紫色西装，还放了十数响小鞭炮。他祭奠的是他的大哥、大嫂、一位好友，以及好友的妻子。他说他大哥和嫂子都是在一家饭店炒菜的，一瞬间，就没了，到现在人还没找见。他说他与大哥关系很好，从小到大没红过脸，他说得眼泪汪汪。临走前，他用浑厚的低音说：“大哥噢，我给你点支烟！大哥噢，嫂子噢，我给你们祭拜噢，你们不要再操心，我们生活都好，你们就放心噢！”
我听见，这样的喃喃声，四面八方都很多。风把这些喃喃声轻轻吹散了，吹成遍布废墟的小野菊花。
我相信那些小野菊花都听明白了这些喃喃之声，这些声音是这样的朴实和真挚，“你们不要再操心，我们生活都好，你们就放心噢！”是的，就是这样，漂亮的安置房都已建成，北川新城已经开工，对口支援城市山东青岛正在源源带来中国华东地区的浓情和效率，地下的亲人啊，你们不用操心地面上的事，你们放心安息吧，我们每年都会把我们的扎扎实实的好日子捎给你们，我们知道，这就是对你们的最好惦挂。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这时候风停了，我看见遍地的野菊花都一齐点起头来，密密麻麻，像有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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