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边的中国

黄河，千年的想象

就这样展开在我面前

不仅仅是黄河

还有我一千年的想象

这漫长的河道及历史

或许需要一生的时间去品读

在保德黄河就这样静静地流淌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冬日的阳光缠绕着手指

而我无法触到你的胴体

错不过的驻足

在黄河大桥我猝然失语

2008年最后一天

和保德的文友一起看黄河

除了在唐诗宋词里流过的那道水

除了走西口的传说

除了遥远的往昔

展开在我面前的还有扩张的城市

以及煤炭和煤老板的故事

一个贫民怎样把一块豆腐做大

成为河边的富翁

这多像一个刚出炉的神话

喂饱了多少穷人的理想

冬日的黄河多么平静

只有财富和关于财富的想象

在这里喧嚣

像楼群一样增长

在保德

我住在一个叫飞龙山庄的地方

这是黄河的制高点

拉开窗帘便可以看到对面的城市

那是陕西中国的另一个省份

夜晚来了河边的灯也亮了

山西亮着陕西也亮着

我一直在费力地读

想读懂这河边的昼和夜

光和影

这河边深奥的中国

却又发现这种解读软弱且无力

早晨起来告别朋友

已经是深冬黄河还在流淌

不是想象中的冰封雪地

水里漂着冰块

河面升腾着雾或叫做惆怅的东西

再看一眼行走或者离去

你永远是我高悬的一个想象

是我打量中国的一道潮湿的目光

黄河心智

几杯酒之后我们一起去看黄河

36°亦或48°的目光

燃烧着渴望

下楼时电视正播放着国际新闻

明火执仗的金融危机

满面愁云的美国

全世界的媒体都成了祥林嫂

絮絮叨叨说着同一件事

我离开房间

仍能感到背后华尔街焦灼的目光

而我要看的是黄河

错不过的黄河

我喝得肯定有点高

站在黄河大桥上

一低头就看到岸上挤满了许多熟悉的影子

这个举杯的高个子是李白

那个瘦削的是杜甫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里浅唱低吟

这河这流

或许是因为早把这深刻收藏

才如此沉静开阔

弯弯曲曲平平又仄仄

天下黄河拐了多少个弯

历史就拐了多少个弯

生在保德或许是幸福的

出门就是西流的黄河

伸手就可触摸到传说中的炎黄血脉

而我一个外埠人

固执地认为

保德就是黄河边的中国

那个叫阿荣的小伙子

像河谷里的一团火

他跑前跑后为我拍了不少照片

但我知道影像里的黄河呈现的只是沉默

中国的心智汹汹涌涌

从来都是在深处诉说

无边无际的黄河

这个夜晚我心事重重

不明白耳畔怎么这么宁静

静得能听到黄河的呼吸

看到黄河的睡梦

在黄河边听河原来也是件奢侈的事

我抚摸着一些长长短短的诗句

想象着奔腾到海不复回的黄河

想象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黄河

可是啊这都是别人的黄河

不是我的黄河

这个冬夜静得轰轰烈烈

让一切安静的事物都生出了听觉

让我疑心保德还在不在枕边

那密集和喧哗是不是仅仅呈现了一种幻象

让我疑心白天看到的河是不是消失了

是不是骑着奔马如时光一样远去

让我疑心是不是有过那致命的一击

是不是在阳光灿烂的下午有过那一见钟情

让我疑心枕边的这条河真就成了传说

传说中的河在黑夜里一不小心就流失了

传说中的河在黑夜里流失得无影无踪

传说中的河就这样流进了传说

我于是知道黄河有时会消失

稍不留神就流失了

如果黄河真的流失在黑夜里

我会不会把启事贴满保德的黎明会

不会沿着那空旷的河床

满世界地找啊找

从陕西找到内蒙

从内蒙找到宁夏

一直找到黄河分娩的地方

向高原打听一下

她究竟生没生过这个孩子

拉开窗帘才知道有惊无险

黄河并没有流失

河两岸的灯亮着

山西和陕西都亮着

黄河也静静地亮着

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亮到今天

一直流到今天

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黄河煤

在黄河西行的晋陕大峡谷

到处可见一种叫煤炭的矿藏

有时半崖上就闪烁着那黑色的光芒

还有黑色的声响也随之从天而降

我觉得它远比黄河的浪涛更耀眼也更嘹亮

看着看着忍不住想探出手去

抚一下这大地万千年蓄积的阳光

一锹下去可能就会掘出一座煤矿

这条公路线因此车轮滚滚昼夜繁忙

据说有煤的地方

就有经济学的狂想和地方经济的增长

就有煤老板、事故和死亡

打住且不去说这个话题怎样沉重了北方

在黄河行走的

地方煤炭的出现就像落日一样悲壮

悲壮的煤炭时而让我们愤怒

时而又让我们欣喜若狂

底层生活毕竟一刻也离不开这种能量

我们需要黄河的绝唱

更需要煤炭这凝固的阳光

黄河和煤炭一样点燃了我们对未来的想像

一个土黄一个乌亮

像一个硬币的两面

一同出现在我们的精神版图上

在黄河穿行的晋陕大峡谷

凝固的和流动的就这样相遇

为人质疑的和被人颂扬的就这样拥抱

卑微的和高贵的就这样碰撞

一个埋伏在地下一个奔流在地上

一个是睡了的火一个是醒着的浪

一个给我们以光芒一个给我们以力量

这让我想到了质朴的北方

煤炭和黄河都涌动在它的胸膛

是的煤炭给了我一个黑色的视角

我看到的却是燃烧的阳光

就像那一河的壮阔

虽然夹着冰块却从来都没改变方向

在黄河大桥

为了这次浪漫之旅

我曾在地图上寻找黄河的踪迹

但真正站到了黄河大桥上

就觉得这一切准备其实都毫无意义

桥上的行走或者驻足

看到的能有什么

无非是几千年刮过河道的风

无非是几万年穿透河崖的雨

无非是在波谷浪峰间起起伏伏的中国心事

朋友说我看河时他在看我的表情

我的脸上又哪里有风景

怎敢与这流淌的千古绝唱相比拟

一个俗人的惊讶和满足肯定都在脸上洋溢

我来这里不过是膜拜顶礼

为黄河的深刻

为中国的宽阔

我肤浅的诗抑制不住心跳

而黄河已穿过我的眼睛我的皮肤我的心脏

或许我的后代也将延续这一击

若干年后我的言语或将传给儿孙

成为他的潜意识或深层心理

或者他键盘上敲出的一首诗

在保德的黄河大桥上

一个写小说的中年男人

如何忽然间丧失了虚构和想象力

猝然失语

流淌在黄河上的一个叫中华的名字

一下子汹涌在了他心里

触到了沧桑的汉语和沉重的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