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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花

2009-07-04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宗仁 我有话说

我恳求孙斌,讲讲这些卓玛们的故事,讲讲格桑花工作站的助学故事

我确实无法拿出更多的时间去认识这个苍茫世界上的许多新鲜事物,但为了找到青藏高原一种美丽的花,我却很不吝啬地用去了40多年时间。完全能推想得出,在这漫长的日子里我萌动过多少向往、等待,又遭

遇过多少失望、无奈。我便把这只闻其名不显其身的雪域花神揣在心里,让贴身的体温暖透它的脉管。我常常在梦里听见羌塘草原的牧羊女卓玛把这朵花系在鞭梢上唱着。梦醒,卓玛的身影消失,我眼前全是花开的声音……

这花叫格桑花。

我踏上茫茫荒原的路途,开始寻找格桑花。拨开沙枣和红柳,踏访雪莲和藏红花,甚至扣响了戈壁滩骆驼草芨芨刺的门。没有,都没有找到。

继续寻找。

一日,我行进在可可西里曲麻莱县境内的慑恰曲河畔,水晶一样的天空,牛羊遍野。我忽见一块石头上歇着一个赶路的年轻人,背我而坐。我止步打量着,寒意将冻脆的阳光一点点地折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照亮他的脊背。周围是无际的野花和野草,映衬着他一种淡漠、静止的美。我上前与他搭话。他扭过头看我,嗖嗖冷风舔着他脸上的热汗,他以手当扇地扇着。他告诉我,他叫孙斌,是格桑花西部助学工作站的成员,要去上巴塘乡石窟希望小学去看望学生。

格桑花!

历史总是在门外等待。只要你有恒心前行,坚持到底。通过格桑花的脉管认识的人,我将一生深深的挚爱。

我刨根问底地来到江苏扬中市与孙斌长谈。这个埋在长江深处被人称作绿岛的地方,藏着青藏高原的同一片阳光,流淌着雪域大地的同一条河。孙斌,这个身着警服、英姿勃发的青年,那里的花草叫不上你的名字,可是你认识那里的许多孩子。你们从事的“西部助学”不是你的职业,更不是一种荣誉。那是你自认为迫不及待的责任、使命。

孙斌唱起了歌儿。这歌儿唱的是一位叫卓玛的姑娘,卓玛就是格桑花。牧场,藏村,雪山在歌中反复地出现,情深意长的倾诉和向往,委婉含蓄的隐忧和脆弱。

想象的翅膀展开了。这歌声叫醒了草原,叫醒了草原上的小路,叫醒了帐篷,叫醒了一束光芒。牧民的窗户打开了,学校的窗户打开了,许多牧民趴在窗口看着这唱歌人。有的窗户开得很大,有的窗户开的很小。那一双双眼睛含着渴望,含着焦虑。

我恳求孙斌,你给我讲讲这些卓玛们的故事吧!讲讲你和你的格桑花工作站为青海、西藏,还有甘肃、四川等西部地区的贫困孩子提供助学的事情吧!

没想到,孙斌回答:我做的事情太平常了,我还是说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坦白地说,正是她那无私奉献西部的责任感对我的触动,我的生命里才有了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终生不悔的经历。

这个人叫洪波,安徽省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程师。她是第一批可可西里的志愿者,为保护濒临灭亡的藏羚羊,她和一些志同道合的热血青年到了遥远的青藏高原。没想到,这一去她就和这块沉重的土地结下了剪不断的情缘。她渐渐地疏远了过去熟悉的、热闹的人群,走近了陌生的、孤独的另一群人――西部的孩子。拿着放羊鞭站在学校门口的孩子们渴盼读书的眼神,还有虽然勉强进了校门却难以坚持读完学业的孩子们那焦虑的眼神,都像针芒一样直刺洪波的心扉。她开始调查西部地区的儿童受教育情况。洪波把保护藏羚羊和关注儿童教育这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事情融合在一起,揭示了两者之间内在的必然关系。

这是洪波走进西部后滋生的一个新的思想高度。这个高度决定了她后来的行动。

洪波急中生智,说他们是格桑花西部助学工作站的志愿者。她知道,格桑花是草原上最美丽、最吉祥的花

2004年春节,洪波认识并资助了甘南一对小姐妹上学。后来,她资助的孩子逐步发展到10个、20个、100个。这些儿童有的是她自己资助,有的是交给她在可可西里时认识的志愿者朋友去做。不久,洪波又建立了西部助学网站。这个志愿者自发组织的民间公益性助学组织,就叫格桑花。说起格桑花这个名字,还有一段插曲呢!

那是2004年年底,洪波和上海的志愿者朋友刘?一起开展助学活动。刘?在上海朋友圈里找钱,洪波在西部负责找贫困孩子。不长时间得到资助的孩子就增加到了30个。洪波很高兴,两头不停息地联络工作。她的举动却引起了教育部门的怀疑:一个女同志哪来的能耐帮助这么多的贫困孩子?莫不是骗子吧!他们很策略地盘问洪波是什么人?什么组织?洪波急中生智,告诉教育部门,他们是格桑花西部助学工作站的志愿者。她知道,格桑花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最吉祥的花。就这样,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今天。

孙斌就是这时候从网上认识了格桑花。那时,青海省称多县发生了一场雪灾。那场雪真大,暴雪,狂风,整个天地都被白雪天衣无缝地填满了,人畜全部窝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没出几天,就人断粮牛羊断草,县城变成了孤岛,乡村变成了孤岛,学校变成了孤岛!当民族中学校长智明龙珠找到一根没有被风雪压断的电线时,立刻感到孤岛有救了,希望之光就要来到了!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洪波。智明龙珠在接通了合肥的长途电话后,一口气给洪波讲了称多严重的灾情。洪波把称多遭雪灾的消息发到网上,并在网上写下了这样的话:“救救西部的孩子吧,他们正在受难!帮助孩子读书比保护藏羚羊的意义更大!”敲出这句话时,热泪洒落在她的键盘上。孙斌看到了这句话,他听到了洪波、一个弱女子发自内心的呼唤。孙斌义无反顾地集合在西部助学的旗帜下,下定决心要像洪波和许多热心西部助学的先贤那样,贡献精力和智慧。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微薄的,有限的,但他绝不吝啬。即使是一珠水滴,也要让这滴水在每个黎明映着阳光。即使是一棵草,也要让这棵草在每个春天复苏!

很快,孙斌与扬中热线网沟通,于2007年2月7日在其论坛开辟了格桑花西部助学版块。“格桑花西部助学网简介”、“扬中热线创办格桑花的目的”……一个又一个帖子发了出去,孙斌以版主江风的身份,在网上宣传格桑花西部助学网,并发帖公布22个青海曲麻莱县贫困孩子的有关资料,呼吁扬中网友奉献爱心。爱心在网上传递,22个孩子很快被“抢捐一空”。

“这是你西部助学的起点?”我问孙斌。

“是,又不是。真正的起点还是洪波那句话,那句关于救孩子的话。”

孙斌说,我从网上看到了洪波发来的消息后,我的心就飞到了曲麻莱,飞到被大雪压得喘不过气的那里的学校。我巴不得立即见到那些孩子们。我要去曲麻莱的欲望就是那一刻萌发的,它是那么强烈,那么迫切!两年多后,我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2008年9月19日,这个日子在我的人生中应该永远铭记。

从长江入海口的绿岛奔赴长江源头,曲麻莱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留下的烙印实在太深,牵肠挂肚

他登上西去的列车要去曲麻莱县。从长江入海口的绿岛奔赴长江源头,仿佛是浪漫的一次旅程,也是他渴望已久的心愿。但此刻孙斌的心情确实沉重,甚至诚惶诚恐。已经整整两年,曲麻莱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留下的烙印实在太深,牵肠挂肚!

他要先到玉树藏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结古镇,然后再到他要去的曲麻莱。到曲麻莱的路途长且艰难,这他知道,但他不敢去想,到了玉树再说吧。下了火车以后,正好教育厅有去玉树的车,他顺路搭上便车。出西宁后路况蛮好,宽坦,一溜平。但是没走出100公里就掉链子了,路越走越难走,颠簸得使人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途中好些地方手机没有信号,一下子你会觉得与外面完全隔绝了,像掉进了一个千年枯井里,连头发梢都冒冷气。还好,汽车一路上没抛锚,傍晚7点多钟赶到了玉树州,整整颠了几个小时。结古镇的青稞已经熟了,而集镇上经幡随风飘响。

就在孙斌准备动身去曲麻莱的头一天,他见到了在曲麻莱县水务局工作的潘新华。潘新华是较早与格桑花接头的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责任心强,很热情。他听说孙斌要到曲麻莱去,特地从县里赶来劝说孙斌放弃这次曲麻莱之行。

下面是他俩的对话:

潘:很多同志到了这里,都要绕过我们县,这我们不埋怨,能理解。你一个外地人大老远地跑到青海,已经够感动人了。为什么还要偏偏跑到一个苦涩的地方受罪!

孙:曲麻莱的情况我在扬中时就了解到一些,正因为那个地方太贫穷,我们格桑花才把助学的重点放在了那里。我这次来青海如果绕过曲麻莱良心要受责备的!

潘:这样吧,格桑花不是在玉树地区好几个县都有助学任务吗,你先跑跑别的地方再说。

潘新华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孙斌实在不好扫这位好心人的兴,便改路线去了距结古镇较近的称多县。那里的穷困学生也在盼着见到格桑花的人!

高原的天空实在辽荡、瓦蓝,站在这无垠的天空下,能眺望到整个世界。孙斌在往返称多的路上,眼前总是浮现着挥不去的曲麻莱的影子。格桑花关注的22个贫困学生正望眼欲穿地盼着他们呢!

孙斌是搭乘一辆小货车去曲麻莱的。那小货车还拽了一个小拖斗,颠颠簸簸,时走时停,到曲麻莱已经是次日下午三点多钟了。曲麻莱县城只有一条街,由东贯到西,不用10分钟就可以穿过。从排列很不规则的平房中凸起的几栋楼房,也好像有些年代了。街上冷冷清清,不时能看到多日不打扫的牲畜粪便。几头牦牛逍遥自在地漫步在人行道上。

孙斌踏上曲麻莱的土地后心就热了。走在雪原上,看着白雪覆盖的校舍,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心情好豁亮!曲麻莱,你也有美丽的景点!

在网上早已熟悉的曲麻莱第一完小、第二完小,曲麻莱中学,多秀寄校,孙斌都去过了。第一次和这些早就知根知底知情的孩子和老师见面,他的激动心情自然不用说了。可激动之中总是沉淀着沉沉的忧虑:这些孩子,还有这些老师,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学习容易吗?他们何曾有过像我孙斌欣赏雪的这份雅趣呢?

就说这个叫桑周的藏族女孩吧,她是曲麻莱县巴干乡人,从出生那天起就不知道阿爸阿妈是谁,和姐姐相依为命,乞讨度日。草原上的路有多长,这姐妹俩经受的苦难就有多长。双脚磨破了,按一把泥土就当药敷;冬天来了,钻进牧草堆里就当取暖。她和姐姐一起进了玉树孤独院。她在那里的生活肯定衣食不愁,可是又有什么能填补她失去母爱父爱的空缺?这次孙斌专程来到孤独院看望她。当他一把拉起桑周那双冰凉的手时,这孩子一个劲地往后退着,之后才慢慢地偎依在他怀里。她对孙斌说:“你,院里的老师,还有那些我从来未见过面的格桑花叔叔和阿姨们,都是我的亲人!”妹妹说完后,姐姐还说:我妹妹叫桑周,也有个桑字,她是格桑花哺养的幼苗。我们感谢格桑花!

孙斌继续忙碌地走在曲麻莱大地上。那天,孙斌在下拉秀乡中心寄校,通过学校老师给孩子们发放“一对一”助学的捐款。领到捐款的孩子欢天喜地地跳着、唱着,一张张笑脸融入了金色阳光沐浴下的世界。就在这时候,细心的孙斌发现操场一角有个女孩在抹眼泪。这个10岁的孩子告诉他,她也通过学校向格桑花申请了助学帮助,现在却没有她的份。孙斌也纳闷了,他到捐助网站查罢又查了学校的申报名单。原来是学校的老师把女孩的名字写错了,开展“一对一”助学时捐助人找不到这个学生,只好作罢。孙斌又进一步了解到,这个女孩生活在单亲家庭,母女俩生活艰难,如无人帮一把她很快就会失学。孙斌决心,要设法解决这个女孩的问题,安慰她已经受伤的心。恰好有个接受捐助的学生转学走了,他们经过核实、调查把这笔捐助款转给了女孩。当女孩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时,孙斌的心才轻松下来。

孙斌是利用有限的探亲假到曲麻莱走访的。在短短的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的活动安排得紧张、丰富,多看望一个孩子他的心里就踏实,多拜访一个老师他的心里就牢靠。这不是吗,他又马不停蹄地进了上巴塘乡石窟希望小学。这个学校就两个老师,是夫妻俩,四个年级,百十来个学生,两个教室,混合编班,轮流上课。可以想象得出这夫妻俩的教学工作是多么艰难,他们又会是多么的尽职尽心!由于资金十分缺乏,教育部门一直想把这个学校撤掉,但是当地的老百姓不同意。

孙斌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进石窟希望小学,见到了这对夫妻教师。但是,孙斌在这个希望小学待的一个来小时中,心情很不轻松。他在面对这些师生时总有一种愧疚感。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辜负这个学校的事情吗?没有呀。不,是有的!这实在是一个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事情。临走前他从自己的路费里匀出200元钱,交给两位老师,说:杯水车薪,你们买点紧缺的办公用品吧,起码的教学条件还是不可少的。

9月30日,孙斌乘坐拉萨至上海的直达火车,回到了扬中。一出车站,9岁的女儿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喊了一声爸爸,就热泪盈眶,他也止不住流下了热泪。这时,他想起了曲麻莱那块土地上的孩子们,他有多少心里话要说,他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啊!

王宗仁1939年生,陕西扶风人。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迄今共出版散文、散文诗和报告文学集三十余部。其中长篇报告文学《历史往北平拐弯》获“五个一工程”奖。散文《藏羚羊跪拜》等入选中小学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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