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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许广平先生

2001-06-05 来源:生活时报 ■杨澄 我有话说

刚进北大就赶上了反右斗争。放暑假了,系党总支让我们几个同学组织个小组,批判冯雪峰。他写的《回忆鲁迅》我们早就读过,在我们心中,冯雪峰那时候是党的代表,与鲁迅一家相处得很好,还有一张两家孩子合影的照片,可见关系不一般,可他怎么会反鲁迅呢?

关在宿舍小屋,我们几个同学,挥汗如雨在读冯的《回忆鲁迅》,看了几遍也找不出冯雪峰是怎么居心叵测地反对鲁迅。实在没辙了,我去章廷谦(川岛)先生家求教。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去许广平先生家谈谈,我介绍。”说完还写了封短信。

到了北海东边的大石作,应声开门的是她的秘书。听了我们的说明,他皱着眉说许先生正患牙病,不能接受采访。我们不甘心,一再请求说好话。秘书先生为难了,说进去问问吧,结果一问便准。也没掏章先生的介绍信。

许先生把我们接进客厅,笑着说,别人不见,北大的同学是一定要见的,这是周先生早就订下的规矩。

说学习,问生活,还问川岛先生的身体可好,像一位久别重逢的慈母,我们如同走回家门。说到批冯,她沉吟了一会儿说,要说不一样吗,也有,就是到冯雪峰的家里,墙上挂着很多鲁迅先生的像和鲁迅写的字,不像我这里。我们注意到了,门庭里只挂着一幅鲁迅先生写的诗,记得录的是陶渊明的《归田园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突然许先生把话题一转,说:“其实鲁迅先生也是可以批判的。”

我们听后一惊,赶忙申明是批判冯雪峰,不是鲁迅先生。她说,世无完人,更何况鲁迅先生生活在那样内外斗争错综复杂的情况下。不过批判之前要先把鲁迅先生的书读读,要了解那个时候的社会,这是很重要的。比方说,鲁迅在文章中常用“绍介”这个词,有个青年来信批评鲁迅先生写错了,应该是“介绍”。岂不知,“绍介”的写法古已有之。当然,这么说也不是叫你们掉书袋,非要写“绍介”,向人家显示自己有多大学问。

大家笑了,似乎明白了一些。这时,两大盘冰镇西瓜端上桌,众同学大开朵颐。许先生笑坐一旁,很满意。

说到上海的生活,广平先生说,那是鲁迅先生斗志最旺盛、战果最丰硕的光辉十年,仅杂文就出版了整整10本。不过这十年的内外斗争也最复杂、最艰苦。他常常为意想不到的营垒内部的误解、攻击和造谣诬蔑所苦。有时夜深了他仍躺在阳台的地上苦苦思索。他肺不好,怕他着凉,可又叫不动他,急得我没办法。只得叫小海婴出去陪他。孩子懂事,静静地躺在爸爸身边的地上,也不说话。两眼望着天上的星星。最后鲁迅先生坚持不住了,他爱子心切,怕海婴受凉,抱起海婴回到卧室。你们可以想象,那时鲁迅先生的身边环境有多险恶、多复杂。

从书里和课堂上,我们知道那个时候既有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围剿,血腥镇压,又有营垒内部的两个口号之争和种种人事矛盾,设身处地去想,鲁迅先生确实要侧着身站立,随时应付来自前后左右的攻击。他单薄带病的身子要应付常人难以承担的精神重荷和写作任务。

广平先生的教诲启示了我们:知人论事是不可分的,不论世无以知人。回到学校,我们搬出《鲁迅全集》,认真地读起来,仿佛比过去领悟深了一层。再没有顾及批冯的事,好在系里也没有再过问。

文革后,冯雪峰同志的冤案平反了,我们又断断续续看了文艺界一些老领导老同志的回忆文章,回过头再想那次许广平先生的话,方明白她虽是苦口婆心的教诲却有难言之隐。今日再读鲁迅先生的文章,更觉事理分明,眼前分外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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