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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联师傅

京城记事
2001-10-09 来源:生活时报 萧燕 我有话说

原先那会儿北京没有发廊,只有理发馆。理发馆的“大哥大”叫“四联”,设在大名鼎鼎的王府井东风市场对门。演艺名流、留洋出国、婚丧嫁娶,头脸上的事非四联莫数。一到年节,四联必定车水马龙,理发得排队拿号,好生了得。四联的师傅,自然身价不俗,特别是做女活儿的,谁手里没几个有头有脸的朋友?

就是这么显赫的人,在我家旁边胡同里开了间理发馆,师傅姓刘,一溜歪斜的小西房门口很不讲究地写着四个红字:“四联退休”。北京人都知道,再破的房子,有这四个字,也令蓬荜生辉。

刘师傅皮肤白净,花白头发,说话慢声细语,上班穿一件白大褂,透着那么“四联”。没问过他祖籍是哪,反正行为做派都是地地道道老北京式的——有客进门先问好,出门送到门槛儿前。早起上班前先从前门楼子步行到景山,上下练几趟腿脚,然后再步行到店里上班,起码是四五站地。小店界北是早点铺,一碗馄饨俩油条下肚,再沏上一大缸子花茶,这一套全弄完了不过才8点过点儿。

甭看是“四联退休”,刘师傅剪一个头才几块钱,做一头大花不过10元,发廊的价起码得几十块。街上发廊像春笋似的往外长,刘师傅也不涨价:“街坊邻居的,是个意思得了。”瞧那话茬儿,不是他给客人理发,倒是客人给他找乐了。

活儿好,价钱低,自然是客人不断,大多是回头客,最远有从海淀慕名找来的,我也是回头客中的一个。不光我,我妈我哥我嫂我姐,我们一院儿的退休老教授,都是刘师傅的回头客。

那点收入用不起小工,刘师傅找个老家的闺女帮忙。多数的事情得亲自动手,洗头、染发、火局油……他也没师傅架子,没事好开个玩笑。还爱和理发的主儿侃山,什么足球了,反腐倡廉了,学生负担了,机票涨价了等等,不比“的哥”的聊瘾差。北京人嘛,就好这个。每次我去了,也跟着聊两句。因为不耐烦等着,经常赶早去堵门,净误了刘师傅的馄饨油饼。

人说你千儿八百挣着,哪儿不能理个发?非得上那儿去,破了吧唧的。

我也懒得解释。头发不比别的,活儿好是“硬道理”。那时候我留一头长发,每星期去做一回大花,老刘亲自给上卷,他说别人卷不匀,效果做不出来。他拿梳子把轻轻一挑,不多不少一小撮,每撮根数都差不多。发卷匀匀的、紧紧的、密密的,像列队的士兵—样倍儿齐。待头发吹干,卸下卷晾一晾,拿铁齿的刷子一刷,大花也罢、波浪也罢、外翻也罢、内扣也罢,漂漂亮亮一个头,功夫全在这几刷子上。这个时候温热的头发最有可塑性,刷早了花呆不住,刷晚了花不成型。有回小姑娘想学着刷两下,从没红过脸的老刘居然生气地大吼:“别动”,仿佛谁动了他的宝贝。

我头发软,除了老刘,别人还真做不好。带着老刘做的洒洒脱脱的发式,四处遭到表扬。人说“别人的大花俗气,你的大花贵气”。号称6星级的香港君悦饭店公关小姐羡慕地说:“这发式在北京哪个店做的?真好看!”

就那年,电视台中老年模特大赛参赛人的发式全是老刘一个人做的,各式各样,讲究得要命。老刘说他整整忙活了十几个小时,“腿都直了”。可不吗,60岁的人了。事后人家一文未给,说是给他作广告了。老刘也不生气。我心里不忿:作广告?你是登了人家地址还是登了人家电话?杀熟也不能欺负老人哪。

看老刘理发,是种享受:他左手拿把小剪子,右手拿把小梳子,往那儿一站,不慌不忙,麻利有序,动剪子时他一般不动嘴,聚精会神,噌噌噌,发重的如墨云飞舞,发轻的如黛烟飘渺,一会儿一幅放荡不羁的“狂草”就变成一幅严紧工整的“工笔”。一辈子,老刘乐此不疲。

后来,我搬走了,乔迁之喜让我顾不上头发的事。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比男人还短了,才想起那一头黑浪皆因一次次剪得不满意越修越短。

没时间再去老刘那儿,全不知那间小店还有没有,老刘可还干得动?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问他,他一辈子从头发的繁繁简简更替之中,是否悟出点什么轮回的道理?也许过于奢求了,老刘未准能听懂我的傻话,他只是一门心思做,做就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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