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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塔利班囚禁的日日夜夜

英国被俘女记者的战地日记——
2001-10-23 来源:生活时报 本报驻伦敦记者 张晓 本报特约记者 任逸 我有话说

悲惨的阿富汗小女孩正在卖自家制作的大饼新华社记者刘卫兵摄


10月7日(星期日)于喀布尔

塔利班政权副外交部长是个笑容可掬的矮胖男子,他走过来跟我讲:很快我就可以出狱了。我满脸不屑,他接下来还叫我不必担心。我向他吼道:“我才不担心,我在生气!你们讲话像放屁,我来喀布尔途中被出卖,谁也不相信了。”我狂吼着。

我们站在院子里,典狱长在一旁瞧着,满脸嫌恶的模样。人道救援工作者跟我讲,典狱长其实是个好人,但我却无法摆脱这个看管我的家伙。太阳就在头顶晒着,热得像可以活活把我烤熟。我身体很不舒服,但我要叫旁观者认为我很坚强,同时还要留意四周,所以我坐回自己毯子上,开始练瑜伽功。

外交部的那个男的跟我讲,有间本来装杂物的囚室正在清理出来给我住,让我保有点儿隐私。“你可能会认为我们的监狱太简陋了,但这儿是阿富汗,我们打仗打22年了。我们还知道,你在伊拉克也碰过类似处境呢。”他一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自认为掌握某些重要情报。天晓得他在说什么,我从没去过伊拉克。

我对外界发生什么事,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我的报社与驻伊斯兰堡的阿富汗大使正在进行一系列磋商,而据典狱长说,首相布莱尔也留意到我的案子。这让我害怕:我没那么重要啊!

有人拿了份巴基斯坦的英文报纸给我,上面说我是特战队成员。我向同监的女人们喊:“喂,我们没问题了。我可是英国特战队的,我在院子里埋了架可充气式直升机,今晚我就把你们弄出去。”我真想把那个记者的脖子拧断,他等于在写我的死刑令嘛。

我的新囚室清出来了,但看来好恶心。水泥地板上有个大洞,我走进去时瞧见某只像老鼠的东西躲了进去。我最怕的是会被锁起来,所以偷偷地想把锁弄坏,让它锁不上。现在是中午,我该做瑜伽了。狱卒由远处直盯着我看,像迷住了似的。

外交部那个笑容可掬的男人又来了,连声说我的囚室设备不足,还为我曾与人道救援工作者们被关在一起,而向我道歉。他的态度看来好了些。他们叫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把我移往学生军寝室区一间比较舒适的房间。

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我连向其他女士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移监了。新囚室就在女监楼顶上,有几扇大窗子,隔着挡窗的铁杆,可以俯瞰喀布尔山及该市。房间里有张病床式的单人床,还有个上了锁的铁柜橱。天色已晚,我打开灯读书,几分钟内我就读得很入迷。但突然间,巨大的白色闪光划破天际,打破四野的沉寂。

炸弹爆炸的巨响叫我全身发抖。许多落在远处,但有颗掉得如此之近,爆炸声似乎刺破了我的耳膜。我由这间卧室往外头看,知道美国开始反击恐怖活动了。

我知道喀布尔市正被轰炸,但我一点儿也插不上手,所以我转回室内,蹲坐在床上。突然间房门砰然打开,七八个塔利班士兵跑了进来,我晓得事有蹊跷,因为他们总是很有礼貌,通常会先敲门。他们钻到床下,拉出一具火箭弹发射器,然后到铁柜里拿弹药;他们还拿了卡拉什尼科夫步枪。

我问他们打算干什么,他们叫着“亚米利卡!亚米利卡!”也就是他们口头上说的美国了。我大笑着说:“你们想拿那些去打B-52轰炸机呀?不如去拿弓箭好了。”这时典狱长进来,跟我讲别害怕。但我真的不害怕,我知道自己安全了。

往窗外瞧,可以看到山顶上有防空阵地,高射炮射往喀布尔上空再落下,煞是壮观。市区灯光都熄灭了,不知道是蓄意切断的,还是电力系统被摧毁了。我站在窗台边瞧着,发现主要目标有两处,一处在机场附近,另一处则就在这儿不远。爆炸震得窗子直摇,还可以看到炸弹落地,这情景令人印象深刻。

阵阵枪炮向空中射去,一波接着一波,另外还有探照灯打了上去,或许是地面部队想用强烈的光柱来照出飞机踪迹吧。我想,轰炸可能不只喀布尔,应该阿富汗全境都有。身为记者,我觉得心情很乱,就像摄影人员面对着最壮丽的光景,但相机里却没底片一般。若美国总统布什在电视上说,今晨若干时,美军已开始轰炸,我的家人一定很担心。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只要有部电话打回家报平安。

我想,美国就是只死了一个人也会展开军事行动,何况,恐怖分子攻击时死了快6000人。但是,45分钟后轰炸停止了,我最害怕的是人群会聚集起来,开始找攻击目标,而最后选定我这个英国记者。我站着,一直在听,但四周没传出激情的呼喊,没有发生汽车爆炸,也没有人在喊口号。

塔利班的人回来了,把俄制RPG火箭炮放回我床底下。他们好像泄了气,本想把美军轰点什么下来,然后与其战斗的,但他们束手无策。我上床后,外交部的那个男的又过来看看我是否平安,但我早高兴得忘了一切。

10月8日(星期一)于喀布尔

早晨5点30分,我很兴奋,认为终于可以离开此地了。早餐端来,有绿茶及一条长长的格子状面包,吃起来口味与印度或巴基斯坦的类似。为表善意我嚼了几口。8点钟,我踱到外头,质问为什么我还不能出狱,得到的回答是叫我耐心点儿。我大喊:“你们又说谎了!”回到房间,由内把门锁上。我拿了根烟,但只剩一支火柴了。该死!

突然传来敲门声,那个笑容可掬的外交部男子请我打开门,因为我的车来了,我不理睬他。最后,我还是因好奇心而打开门,瞧见铁着脸的典狱长、笑容可掬的男子,以及另外一些人。他们硬闯了进来,命令我坐到沙发上。典狱长把一件蛮漂亮的黑色天鹅绒厚外衣拿给我,并且说这是传统阿富汗外袍,假如我想走,就得先穿上它。笑容可掬的外交部男子说:“昨晚轰炸后,我曾过来看看你平安与否,但你睡着了。”

我回答说:“哦,那个呀!我还以为是塔利班举办的欢送烟火大会呢!”他盯着我瞧,然后大大地恭维我说:“莱德丽,你有男子气概。来,现在你可以走了。”我第一次对他亲切地微笑起来,并且为我的不当举止道歉。我转向典狱长,为他送的外袍致谢,并盼望他不要因为这几天我的表现很坏而放在心上。这时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铁石般的脸庞也放松了,亲切地微笑起来。

当我被带上等在外头的宽敞警车时,塔利班的士兵们一直瞧着我。有位外交部官员陪同我到边界去。我们朝喀布尔城外驶去,日光下我见到的恍如两个城市。一边挨炸,变成地狱光景,损毁严重,堆叠着这些年战乱空袭后遗留下来伤痕累累的残迹;另一边则是优雅的林荫大道,空荡荡的使馆矗立着。

我们沿着喀布尔峡谷行驶,穿过岩石中凿出来的巨大坑道,车在岩砾及遗迹中走了6个小时。我们在一家餐厅停了下来,在那儿我与那位外交官、司机及两名武装警卫进了绝食抗议以来的第一餐。大家都沉默,不发一语。当我们驶入贾拉拉巴德市,人们走到车旁叫道:“英国记者!”那个外交官笑了,说:“你在这些区出名了,大家都认得你。”往托克曼边界哨站行驶途中,我们超过一辆敞篷小货车,两个配枪男子懒懒地坐在车后沿。我的视线与某个男的不期而遇。我的天,真是难以置信,他就是那个让我的冒险行动嘎然而止的人呀!

他也不敢置信地瞧着我,一下子就认出我来。卡车超越我们。我突然害怕起来,担心他们要再次夺取我这个“战利品”。幸好,我的司机对他们说,我们往托克曼去,他们笑了起来,而且好像很高兴。他们跟着我们走了几英里路,对过往人车叫着喊着。这里的人真让外人吃惊:虽然几个小时前,美英联军才把他们炸得七荤八素,但他们没有切齿大骂,也没半丝憎恨。

我们抵达边界时,天色已黑,巨大的两扇铁门后,外头就是广阔世界,我可重获自由。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警察把人们赶开。我静候铁门打开,坐着等着我一生中最长的30分钟,害怕最后一刻又生变故。突然,铁门打开了,车朝前行驶5米。我走出车外,电视取景镁光灯直直射来,刹那间我无法看到任何人和事物,只觉得晕眩。

有人喊问:“这些天塔利班待你怎样?”过去10天的记忆与勾心斗角全涌上我脑际,我回答说:“有礼貌,也有敬意。”我装着很坚强,担心我的父母、家人及朋友正在电视前瞧着我。我不想哭出来,添增他们的难受。我无法狂喜地振臂高呼,也无法真的展颜而笑,因为还有人留在后头,关在阿富汗境内,他们比我更该有这些权利。想到这些,我心里黯然难受起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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