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3岁，正是上房揭瓦的年龄。还随身携一弹弓，20米之内弹无虚发。屋后有片柳林，我经常去那里打鸟。那天下午雨刚停歇，我就来到屋后。还没走近柳林，无意间看见电线上立着两只燕子，它们呢喃着，各自梳理着羽毛。我不假思索，搭上石子，嘭，其中一只双翅猛地一展，就栽头了。
那燕并未立刻断气，栽下后双爪还勾着电线，荡出了一弯垂死之弧后，才开始掉落。刹那间，活燕一声尖叫，本能地俯冲，叼住了伙伴的羽毛。伤燕挣扎着翅膀，试图随飞，却失败了。活燕继续努力着，在不过数米高的垂距里，它多次叼着伤燕；每叼一次，伤燕就顿落并挣扎出一个小小斜角，将死亡之旅描绘得凄美而又曲折。最后那次，伤燕翅膀忽然僵硬了，坠落的速度攸地加快。活燕仍不放弃努力，栽飞直下，但它还是绝望了。燕尸落进草丛里，全无声响，像一小片飘落的黑绸缎。
活燕如一弹丸陡地直射天空，惨叫声细若游丝。我仰起脸，那燕翻飞着，打着旋，阳光从愁惨的云缝里筛下；清风如泣如诉。稍顷，那燕又斜刺而来，由一黑点，迅速放大，双翅拨动着愤怒，尾部微翘，拖着无助和悲哀。在距燕尸约一米来高处，它才拉起一道急弧，滴下溢血的惨啼，掠过柳林，变小，至无有。
我看得发呆，愣怔良久，心底腾起一股凉意，使我猝不及防打了个冷战。一个顽皮少年导演的恶作剧，引发出一幕鸟的生死离别的场面，虽不惊天动地，却是感人至深。我走近燕尸，它伏于草间一动不动。
我不知所措。
从此，每见空中有鸟，记忆深处就会飞出那对燕子，牵动起我深深的忏悔。如今，忏悔被岁月稀释了。偶尔，对儿子讲述那段故事，儿子会问：燕子是益鸟，你们老师没对你讲过？他能对父辈有过的野蛮行为发出此问，我深感欣慰。他不会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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