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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胡琴

2002-04-02 来源:生活时报  我有话说

每次谛听《二泉映月》,只要喑哑的胡琴一起,就会有一片苍凉的月光落到我身上,恍如隔世的月光里,苍老的阿炳从青石老街深处踽踽而来,琴声如绳索,左一道右一道勒得我透不过气来,一把胡琴,一把胡琴在漆黑的晚上拉啊,整个民间都跟在它后面哭。

在东方,许多艺术家心灵里都有一把胡琴,一把生命的胡琴,这是艺术高下的区分。我们在板桥家中最熟悉这把琴,那是一位布衣老先生,暖老温贫地从乡间走来,拍打拍打身上岁月的风尘,在宣纸上,他用蝇头小楷描绘农耕时代乡土情感,用腌鸭蛋、梅干菜、炒米糖,来填充一个游子饥饿的胃口,这是口腹之外的另一种饥饿,这是无法填饱的饿啊,守着漫漫长夜里一豆孤灯,他就用一把胡琴,在天涯,在青竹潇潇的厢房里,让后人彻夜无眠肝肠寸断。同样,我们也在梅兰芳的京剧里熟悉这把琴,梅、兰、芳,你这样一字一顿地读,杨贵妃、李慧娘、穆桂英,就像一朵朵出水芙蓉盛开起来,最乡土的人物最中国的色彩,这时候你会觉得梅兰芳的形体是不存在的,是虚无的程式,只剩下一把琴,一把胡琴伴随着舞台上那朵次第开放的艺术之花。胡琴还让我再一次想到张爱玲,在中国,她是一个无法躲避的女巫,总有一缕胡琴追着她,在最中国的场景———里弄、水门汀、石库门里流连,后面跟着她笔下中国式的人物———白流苏、白霓喜、苏曼桢。她就这样写过: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什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

真是这样啊,难怪史铁生说:命若琴弦。在细雨如麻的黄昏,或月光如水的长夜,清露如雨繁星似灯,一些孤独的灵魂在醒着,一些滴血的伤口在痛着,把对心灵的拷问对命运的追寻揉进那如泣如诉的琴弦里,一辈子用生命去弹拨———我们,一些读着唐诗宋词、吃着水饺肉粽、听着京韵黄梅、过着端阳中秋长大的中国人,在心灵深处,最认同的不是吉他不是钢琴,而是一把蛇皮竹木马尾鬃做成的胡琴:旧房子上新月如眉,老街转弯处盲人在拉一把胡琴,端阳节的艾草和青菖蒲,头插栀子花的青衣戏子和着胡琴哼一句:奴家在南京水西门,水呀么水西门——这就是我在南方的祖传老家啊,这就是许多游子的故园之梦,祖国、故乡,在记忆中最具体最真切地显现的,也就是一条老街或一把胡琴。我们在想家的时候,我们在为命运悲伤的时候,我们在为艺术感动的时候,总少不了这把胡琴配乐。这时候,胡琴是思乡曲,胡琴是招魂乐,浩浩长天漠漠宇宙,整个民族整个人类就在一些艺术家的招魂曲中站立起来,从屈原、曹雪芹,到陈逸飞、谭盾,中国的诗文中国的旋律,传递着中国人的血脉和中国式的与生俱来的宿命,他们的肉体也幻化成为一把把胡琴,合奏成我们民族恢宏瑰丽的华彩乐章。

是的,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艺术家,谁不谙熟这把胡琴———胡琴滋养了我们的慧根,胡琴培育了我们的灵性,有了胡琴抑扬顿挫的伴奏,我们的灵魂才能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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