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远离时尚的经典文本。潘婧所著的《抒情年华》（作家出版社）以与当前流行的小说完全不同的叙述方式和语言风貌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甚至与近10年来的纯文学流派也没有什么关联。如果溯本追源，或许正如作者在其小说中所表现的，她的本质与精神起源于一个逝去的、喑哑的年代。近年来，理论界一直在谈论“私人叙事”与“宏大叙事”的冲突，可是却一直缺乏具有鲜明的“私人叙事”立场的作品。《抒情年华》可以说是继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之后又一部采取“私人叙事”的，具有自由主义立场的小说，弥补了这个缺憾。作者坚定的、极具个性的表述，给读者以强烈的震撼。它深化了我们对“私人叙事”的认知，也深化了我们对自由主义理念的认知。尽管风格截然不同，《抒情年华》是继《黄金时代》之后又一部近年来难得一遇的具有特立独行品格的文学作品。
小说的女主人公J是一个毫无羞惭感的，精神上赤裸裸的个人主义者。这里所说的个人主义，更多的意味着对个人的尊严和权利的意识与卫护。J以这样的人生姿态，穿越了整个文革时代。正是由于这种文化彻底性，成就了这个新人形象，赋予她鲜明的特性，也使她具有了一种超越世俗的人格力量。
J顽强地捍卫个人生活的权利，体现在精神上的不自欺，严峻的审视，对世俗的不苟且、不妥协。这种处于死亡线上的个人主义，本身就具有强烈的精神力量。虽然在西方，个人主义是一种常识，一种普遍的甚至庸俗的存在。但是在文革时期的中国，个人主义是一种崭新的思想，甚至是一种勇敢的人生姿态。它是非常罕有的见识，也是极其难得的人格。作者的叙述一直没有离开历史的立场，正是在文革环境的衬托下，J的品格成为一种弥足珍贵的价值立场。这部小说显示出，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可以滋生出丰富的人生情感与独特的精神境界。
整部小说的文字非常精美，它不仅是对一种技艺的追求，而且体现出一种精英化的、讲究精审的文学品味。无论是对心灵生活的细致刻画，还是对白洋淀湖光的描述都十分精妙。作者对湖畔自然风景的记忆，体现出青春心灵的敏感和张力，只有青春期的少女才能与自然达到这种相呼吸的地步。我只在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和华兹华斯的《序曲》中，见识过这样深刻的自然描述，这是一种达到灵魂境界的自然，从中传达出“白洋淀诗群”特有的浪漫主义的时代精神。
小说的人物不多，但是个个鲜明生动。在场景上，凡是进入冲突场地的人物，内心活动异常准确、深入，入木三分，凡涉及到对人物剖析的文字，均异常犀利无情。他们不仅是具体的有个性的生命，同时也传达出时代的精神。
其中关于家庭关系的描写令人震撼。这些文字是用血与泪写成的，是在血泪冷却之后的“冷漠无情”的叙述，带有冰雪般寒冷的锋芒，揭示出那一时代生活的无望。那些描述家庭冲突的片断，记述了亲人间刻骨铭心的伤害，只有奥尼尔、田纳西等经典戏剧曾经达到过类似的情感深度。作者把我们带入时代情感的深渊，揭示出专制对于普通人性的压迫、扭曲，作品所描述的这种情感世界是近10年，甚至整个当代文学从未进入过的。
遗憾之处：对“诗群”的状态的描写太少，令对这段诗歌史和文化史充满兴趣与期待的读者略感失望。历史背景的淡化，使得主要人物行为的时代意义难以得到充分的揭示。因为正是非人性的时代背景，显示出了J的个性、精神的独特。如果失去了灰暗的背景，如何能突出这个穿着洁白衣服的少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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