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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文字生涯半世纪

2002-08-09 来源:生活时报 林海音 我有话说


看过得奖影片《城南旧事》的读者,可能会想到原书的作者我——林海音,现在傅光明先生要为我这套文集做一番选编整理工作,并且希望我把序文写得长一点儿。对于年长的作者想话古论今,自然不至无话可说。先谈谈我的身世。我是由中国内地移民台湾的第七代。父亲焕文先生生于书香之家,在汉学和民族意识熏陶下长大成人,却在师范学校接受日文教育,所以他是台湾日据时代的一位兼通中日文的知识分子。师范毕业后分到新埔公学校任教。台湾名作家吴浊流(以写抗日小说《亚细亚的孤儿》闻名)就是先父的学生。父亲本是广东蕉岭客家人,在台湾板桥娶了我的母亲黄爱珍女士。不久以后到日本经商,在大阪生下第一个孩子,取名“英子”,那就是我。

我5岁的时候,全家返回台湾,但是日人治下的“皇民”生活不好过,我家终于在先父的主张下移居北京。6年后,我的最小叔叔林炳文,果然因抗日被日人虐待死于大连监狱。父亲前往收尸后,回京不久,身心俱疲,肺病复发而逝。那时我13岁,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小学,跟着年轻的寡母,照顾4名弟、妹,在北京度着艰辛的岁月。

1934年我毕业于中国报业巨人成舍我先生创办的世界新闻专科学校后,即进入成先生的《世界日报》工作。在报社结识当时任编辑的国立北京师大毕业的夏承楹君,我俩于1939年结婚。随后长子祖焯,长女祖美及二女祖丽、三女祖葳陆续在北京和台湾出生。外子承楹笔名何凡,是专栏作家的一把好手,他的作品对我后来进入文艺界不无影响。我看到了在那个新旧交替时代的人生悲剧,尤其是中国女性的悲剧。

我写作的两个重点:是谈女性与“两地”(北京和台湾)的生活。台湾评论家叶石涛先生曾说过这样的话:

林焕文的女儿英子,一生下来,就预卜着不平凡的生涯,她的宿命和遭遇,正好承继了上一代人的坎坷命运,而且有了圆满的解决。她是台湾两大族裔“福佬”和“客家”的结晶。她生在日本,长大成人于北京,而把生命的光辉透射于故乡台湾。上一代知识分子流离失所的哀愁,她尝过了;上一代人觅求较佳生活的意愿,为未完成的理想而奋斗,皆在她的身上得到美满的终结和收获。

英子幼年时模糊地知道,她的故乡在那遥远的阳光普照的台湾,但故乡不再是她心灵生活的寄托和憧憬;她茫茫地知道,她并非土生土长的北平人,且无法描画出故乡明确的轮廓。

1939年,我在北京和作家何凡结婚,直到1948年我才回到光复不久且一无所知的故乡台湾。那时我已经29岁,且有了3个孩子,是夏家的第6个儿媳妇。

我们的长子夏祖焯(笔名夏烈)是个工程师,但也写小说并且得奖。有人问我,有这样一个儿子薪传,感觉如何?走相同的道路,是不是很巧妙的安排?我想我和夏烈在创作的路线上完全不同,他自称得到父亲的遗传,但是很明显地并未受到影响,因为在文学创作上,打小我们从未鼓励他。夏烈是个纯男性作家,在写作素材上,大量地采用了战争、社会竞争、政治倾轧、民族意识等激烈题材,而我的作品则可说是纯女性化,以女性的悲剧为重要写作素材。

我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几乎同时来到这世间,我看到了那个旧时代转成新时代的一幕幕的悲剧,尤其是中国女性的悲剧。

写到这里,窗外天色已渐泛白。为了写这篇序文,我翻看旧资料、剪报、照片、信件。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许多人已作古,许多事已经有了新的景象,新的诠释。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又来临了。从12岁丧父那天开始,我童稚的心灵就隐隐约约觉察到人生无常,现实生活的残酷,我必须要在寡母和年幼弟妹中间,面对现实的人生、宿命的可怕力量。

从这些领悟人生的多端变化中,我逐渐孕育作家的气质,而与生俱来的生命力和想象力驱使我走上作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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