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理论界研究社会的信任体系问题。我想各个社会都有自己的信任体系，没有这个体系，社会就难以运作，甚至难以存在。商品社会要更多地依赖信任，否则，谁敢买股票，谁敢投资，谁敢贷款，谁敢经营，谁敢定货？于是社会就完。就是中国的旧社会，荒年老百姓也巴望着官府“开仓施粥”。老百姓有冤，也还去“击鼓鸣冤”或拦住大老爷的轿子喊冤。虽然多是以受骗结束，但也有弄出点结果的。县里不公，就到府里、省里去告。有能力的人，也许会“告御状”。他们希望上一级更公道。我就想到鲁迅说过的话。鲁迅1935年10月的一封信上说，他同意某位研究者的话，就是果戈里“以为位置高的，道德也高，所以对于大官，攻击特少”。这就说明果戈里相信官越大越公正，越有道德，越可信任。鲁迅也说到中国，说“前清时，一般人都以为进士翰林，大抵是好人，其中并无故意拍马之意”。一般老百姓当然并不向官府拍马。他拍马能得到什么好处？没有好处。他只是有些信任。这也就是前清，或封建时代的社会信任体系，这样，他们的“士”和“官”才能发挥作用。虽然我们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进行统治，但也要人们对他们有点信任。这就要整顿他们的考试制度、选人标准。所以清朝为科考作弊案，一次又一次，杀了那么多的人，就是为了维持那个信任体系。就是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时的进士、翰林，也大体都是有学问的。反正在当时，要“混”进去并不容易。在我们的社会里，如果处处事事都是假货满天飞，只有“知内情”或“小灵通”们稍明底细，叽叽喳喳，你叫老百姓相信什么？
中小学学生督促自己的父母给老师送节礼年礼，要是不送，老师就是另一个样。病人向医生送红包。这都是一种道义上的不信任。硬件东西你总得相信吧？硬件，是我起的名字。就是指资格、职称、学历等。要知道谁说话更有理，更可靠，老百姓只能看谁是教授，谁是研究员，谁是主任医师，谁是高级工程师，等等。但近年以来大家也有些明白，这里面也有不少“假货”。首先，他们的学历就可能假。大学门口就卖假文凭。只要花钱，什么都能弄到。其次，他们的什么硕士、博士，也可怀疑。因为只要交钱，一周听两小时课，三年后就能弄到一张什么硕士、博士文凭。论文？只要花钱，可以雇人代做。可以买，可以抄，可以名正言顺地混，北京话说：“您就瞧好儿吧！”所以，现在，人们不大相信了。在一个文明社会里，连博士、教授都信不过，还能信什么？这就成了大问题。请看，旧时代的人信任那时的翰林进士，我们倒不相信我们的博士、硕士了。这可不行。必须建立我们的社会信任系统。不但是硕士、博士，一切有一定职位的人，教师、律师、会计、警察、公务员、工人，都要使人信任。这就要求产生相应职位、职称的程序是可靠的，合理的。对此要有公开的监督，可以在媒体上揭露。这些话说来容易，做来就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