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爱弥留

2003-10-21 来源:生活时报 李新 (现为北京晨报编辑) 我有话说

《生活时报》要跟我们告别了。她的离去,究竟会引起多少伤感,对此我没有把握。事实上,许多人正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一天。名字会变得更时髦,人员会变得更精干,合作者会变得更有力。这些,也许应该是《生活时报》最好的归宿。

我不会这么开心。好比爱情,看着青梅竹马的恋人挥手离去,此后的她将成为美人也好,贵妇也好,无论怎样的光彩照人,跟自己都不再有什么干系。经此一别,永无见面之期。此时能做的,便是收拾脑海里无数的记忆碎片,跟她,跟与她有关的一段经历,做个了结。

8年前那个冬天很冷。天没亮,一个年轻人骑着单车从西苑赶到西直门,站在高梁桥路的西头,一个一个地数着来往汽车的数量,边数边记。天很冷,即使穿着军大衣,也觉着刺骨。从五点到八点,他整整站了三个小时。旁边卖烤红蓍的小贩看不过意,招呼他过去烤火。他凑过去,张口就问:“您每天都在这摆摊儿吗?天天看着车堵吧……”

那个数车的人是我,那个寒冷的早晨是《生活时报》创刊后的第三天。选择以这种笨拙的统计方式进行采访,表明当时我的采访技巧相当幼稚。不过文章完成的很好,至少总编这样说,尽管最后并未刊发,而且原因不明。事隔多年,每次路过西直门,都会想起那天的寒冷,街口烤红蓍的炉火,以及心中像炉火一样的热情。

8年后,在一个很温暖的日子里,听到有关《生活时报》变动的传闻,已明显发福的身体,蓦地又生出那种刺骨的感觉。

一个在国外读书的朋友新年钟声响起时,得知一位长辈去世的消息。她很伤感,她忽然明白,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在长大的过程中,看亲人们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无论你以为你多努力,多聪明,甚至有权力,你必须知道,你将越来越孤独,一个人慢慢走下去。其实一个一个离去的不止是亲人,还有那些曾经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背景和记忆的线索。由此痛苦更加变得漫无边际。

高梁桥路现在还堵不堵车呢?我是不知道。西直门立交修好后,那里不再是什么必经要道。西单街口原来那家叫“棒棒”的成人用品商店谁还记得?8年前,我和一个未婚女记者一起第一次走进那里,故作镇定地在陈列柜前查看着每一种用品的说明书,还向营业员询问有关销售的细节。当年菜市口西北半截胡同那片破旧拥挤的平房内,住着一位任惠茹大妈。我们来到《生活时报》的第一个新年,是跟她一起过的。那个策划,叫“跟城市贫民生活一天”,选择了六户,孤寡无靠的任大妈是其中之一。现在,那里已成了一条交通干道,任大妈如果还健在的话,应该已经迁入了舒适的楼房,至少不会为出去倒水摔伤了吧。

记者这一行有个好处,记录了别人同时也就记录了自己,所有的报道,长长短短,好好坏坏,总希望能客观中立,其实时时闪出自己的影子。要认识8年前的我并不难,翻开已经发黄的报纸,我的一举一动一切细节,在那里记录得清清楚楚。资料的确定性,让《生活时报》记录的我,比现在回忆中的我,更真实可信。

那时我未婚,无房,没有职称,没有存款……我一生中许多的人生大事,注定要在《生活时报》的背景下完成。没了《生活时报》,我人格中的一部分就会变飘乎且令人生疑。我一直试图在回忆中尽可能避免提到某一个具体的人。我认为一旦感情落实在个体身上,就会变得像临别前程式化的握手,冲淡伤感的氛围。我想珍惜这个体会纯粹伤感的机会。因为我不知道,职场沉浮日久,今后是否还会有哪个地方,能像《生活时报》这样触动我脆弱的神经。

这样很难,事实上现在我的脑海里,轮番闪动的都是那些曾经在《光明日报》五楼,以及后来的七楼出现过的面孔,热情的,鼓励的,沉思的,疑惑的,甚至不屑的……8年前的此时,是创刊前招聘的最后一轮面试。五楼会议室的改装工程还没完工,三十几个人坐在临时隔出的一块空场,轮流表演自己的口才和思想。每个人故作从容地说,假装认真地听。只是说了什么,听了什么,大约现在没几个人能记得了。但总编当时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大家说了这么多,有个关键的问题一直都没提到,待遇问题。可能是不好意思说吧,那我来说,初步定为每月1800元,以后根据报社的发展再逐渐增加,反正这一点请大家相信,报社不会亏待大家。”这种很纯粹的家长式的说话口气,让我很有安全感,让我认定,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她不会亏待任何人。

《生活时报》没有亏待任何人,她在的时候,已经竭尽可能地付出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这种付出是如此地不计回报,以至于此刻告别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是我有负于她。我没能把当初与她以及那一群年轻人共同的憧憬支撑更久的时间。

对于分别的复杂感受,鲁迅说“为了忘却的纪念”,昆德拉说“为了告别的聚会”,王家卫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个新的开始,你说这有多开心。”无论是想忘记,还是想铭记,总是一样的伤心。一份自己深爱的报纸,在她的创刊号以及告别特刊上都有自己的文字,对于这种殊荣,我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伤心。此刻,脑子不断回响着这样的声音:“你好!我是光明日报社生活时报,北京的第二家晚报……”在《生活时报》创刊前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句话几乎成为报社每个记者的切口。修辞充满虚荣,语气满怀希望。那时,也许没有人会想到,8年之后,这些希望会有幻灭的一天。

但是,希望真的会幻灭吗?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