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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走上犯罪之路

2001-06-07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压题照片为袁朴(左)和过去徒弟合影

2001年春节前夕,笔者初中时的同学袁朴因涉嫌盗窃罪被警方逮捕。袁朴是湖北荆州市某机械厂的一名工人,忠厚老实,与世无争,参加工作20多年几乎年年都是劳动模范。这样的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罪犯呢?

在那个崇尚先进、赞美忠厚的年月,劳动模范袁朴是姑娘们青睐的人物

袁朴是50年代后期出生的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木工、泥瓦工、小五金这些农村常用技术,成了村里的“土师傅”。

1978年初,袁朴顶替退休的伯父进了荆州地区一家机械厂当工人,吃上了“商品粮”。进厂后,他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全力为大伙服务。平时,只要工人们有干不好的家务活,就会不由自主地说:“找袁朴。”袁朴一喊就到。哪怕正在吃饭,他也会放下饭碗赶去帮忙解决。袁朴的勤快、热情赢得了全厂上下的赞扬,工厂每年评先进,袁朴总是头一个。1979年,他被评为荆州地区机械系统优秀青工。1981年,他又被评为地区“新长征突击手”。工厂的宣传橱窗里,更是经常镶嵌着他披红戴花、满脸笑容的照片。

机械厂一向高傲的姑娘们悄悄地展开了一场争夺袁朴的较量。有人频频给袁朴写信,有人悄悄地把电影票塞进他的手里,更有多情的姑娘不惜制造“自行车祸”来结识袁朴。终于,近水楼台先得月,袁朴被车间的质检员黄小菊——一个漂亮泼辣的川妹子“俘获”。1982年,袁朴和黄小菊喜结良缘。尽管住房狭小,家具简陋,但黄小菊掩饰不住满足的喜悦。她翻着丈夫那一摞摞奖状和证书,如同少年时代看《上甘岭》、《狼牙山五壮士》一样激动。尽管小菊的父母对女儿的选择不太满意,但黄小菊心如磐石。婚后,袁朴对妻子关怀入微。黄小菊的小姐妹们对她“嫉妒”得要死,袁朴更是整天乐得合不拢嘴。这段时间,是袁朴最幸福的时光。

8年后,妻子虽然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却不愿和他共度清苦的日子

转眼间,8年过去了,袁朴仍然在浇铸车间默默地工作着。他的住房还是那样狭小,工资级别也由于几次“发扬风格”一直没上调。袁朴没有什么变化,他周围的世界却每天都在改变。车间的同事甚至他的徒弟一个个都调换了工作。有的开上了汽车,有的坐进了办公室,有的甚至当上了领导。有人曾悄悄劝告袁朴找领导换换工作岗位和居住环境,袁朴却“张不开嘴”。“咱是劳模,不应该计较个人的得失。”尽管袁朴一直把劳模的称号看得很重,但他也渐渐感到,人们如今不再崇尚什么先进、模范了。有的人甚至对此嗤之以鼻。一天,工厂里表彰先进,一个被表扬的女工把奖品塞进了包内,把奖状揉成一团,当着众人的面扔到了窗外,引得会场的人哈哈大笑。这使袁朴很尴尬。

比袁朴更尴尬的是他的妻子黄小菊。过去,黄小菊总在姐妹中自豪地讲述丈夫最近又被评为先进,又得了什么奖品,可是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她看到了姐妹们鄙夷的神色。“嘻,这些东西,还不够我老公摆地摊一个晚上挣得多呢!”有人悄悄地说。还有人说得更难听:“这年头,谁还稀罕这个?打麻将赢一盘都比这多。”姐妹们的态度使黄小菊黯然神伤。是啊,几年当中,姐妹们大都今非昔比了:丈夫当了官的,妻子雍容华贵,颐指气使;即使丈夫在当工人,只要头脑精明一点的,也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小家庭建设得红红火火。只有自家那个“劳模”,一天到晚埋头在又脏又累的车间,不仅捞不到一点油水,连个像样的“窝”也没有,劳模成了“老末”。

1992年8月,黄小菊的父亲患了肝癌,住进了武汉市肿瘤医院。当黄小菊带着家中仅有的1500元钱赶到武汉时,一打听,这点钱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黄小菊的弟妹都在外省,一时赶不回来,黄小菊只好催丈夫快想办法。袁朴先找工厂借钱被拒绝,又找熟人想办法,一直拖了一个星期,才借了4000元钱。还是等到黄小菊的妹妹从外省赶回,才交清了手术费,使父亲动了手术。黄小菊的父母本来就对大女儿的婚事不满,袁朴在这关键时刻又“出丑”,老人对袁朴更瞧不起了。

黄小菊的父亲出院后,小菊把老人接进了自己家中。她想精心照料一下父亲,以弥补在父亲手术费一事上的愧疚。谁知心性高傲的父亲一走进女儿那狭窄昏暗的“筒子楼”就气不打一处来,加上那段时间袁朴经常加班,没时间陪伴老人,黄小菊的父亲更生气了。仅仅住了几天,老人就悻悻而回。3个月后,黄小菊的父亲病故。当袁朴忐忑不安地赶到岳母家时,一家人对他冷若冰霜,都认为老头子之所以死得这样快,与袁朴的无能不无关系。黄小菊流着泪对丈夫说:“袁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咱们好说好散吧。”这年年底,黄小菊同袁朴分了手,8岁的儿子由袁朴抚养。

再婚后,面对妻子、女儿哀怨的目光,袁朴突然感到自己成了“没用的人”。

家庭的破裂给袁朴的打击很大,他好长时间闷闷不乐。尽管一个男人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娘困难多多,袁朴从来没有影响过厂里的工作。他始终抱着一个信念:咱是劳模,不论自己心中多苦,也不能趴下。1995年冬,离婚3年的袁朴在同事的大力撮合下,第二次结婚了。这位女工叫杨萍,带着一个13岁的女儿。结婚后,袁朴对妻子非常体贴,对继女杨晓晨更是视若己出。他宁可让亲生儿子穿得差一些,也要挤出钱来把继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妻子常常感慨地告诉别人:“袁朴是个难得的好人啊!跟着这样的人生活心里踏实。”由于夫妻恩爱,袁朴的心情又渐渐好起来。

1996年夏天,机械厂竣工了一栋住宅楼。由于这次调整住房是房改前的“末班车”,因此竞争很激烈。按照条件,袁朴被列入了首先分房的对象。谁知,就在袁朴和妻子喜滋滋地准备搬新居时,厂领导又让袁朴“发扬”了“风格”。为此,妻子第一次同袁朴闹翻了。

事后,袁朴也感到自己对不住妻子,一个劲地向妻子陪不是。看到丈夫可怜巴巴的神情,妻子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说实话,杨萍是个好人。她知道袁朴老实巴交,从不向他提什么要求,以免丈夫为难。就连她在工厂两次下岗又两次上岗,她都悄悄瞒着丈夫,尽管她所在的工厂厂长是袁朴当年的徒弟。可不久,又一道难题摆在袁朴面前。

1997年6月,袁朴的继女杨晓晨初中毕业了。女儿成绩不错,中考分数距市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只差两分。按规定,像杨晓晨这样的情况,只要交一万元赞助费就能进重点中学。但一万元对于袁朴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天夜里,睡不着的袁朴猛地想到三年前他曾作为劳模在市重点高中做过报告,与校长还有过接触。一听说袁朴认识重点中学的校长,杨萍和女儿立刻来了精神,央求袁朴赶快去“找关系”。第二天晚上,袁朴像做贼似地敲开了校长的门。一看是袁师傅,校长很热情,并一个劲地夸他当年那个“默默奉献,不讲索取”的报告做得好,对学生和老师教育很大。一听这话,忠厚的袁朴再也不敢提自己的来意了。尽管校长几次问他深夜来访有何事,他却一个劲地说没有,狼狈地离开了校长的家。看到继父垂头丧气的表情,女儿顿时明白了一切。她哭着对袁朴说:“过去我认为你这样的老实人好,现在我才知道,老实就是无用的代名词!”

女儿最终上了普通高中。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袁朴非常关心女儿的生活。他每个星期都要给女儿煨汤、送菜,可女儿始终不肯原谅他,妻子也好长时间不理睬他。袁朴痛苦极了。此刻,他突然感到,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人。

在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他最终走上了犯罪的歧途

杨晓晨虽然没有上成重点高中,但很有志气,成绩相当出色,同事们常对袁朴说:“你女儿上大学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稳当当,你只等着准备学费吧。”同事们的话,既使袁朴感到莫大的欣慰,也使他感到一种压力。

袁朴苦苦思索着如何挣钱。他想到,自己经常为工厂的职工无偿地做这做那,比如长年打扫厕所、经常疏通下水道等等,今后能不能适当收点费补贴家用呢?当他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工厂领导时,几个领导像看到外星人一样打量着他。好半天,一位领导狐疑地说:“袁朴,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你可是有名的劳模啊!”一句话把袁朴弄了个大红脸,再也不敢提收钱的事了。随后,袁朴试着“经商”。他买了一些材料,制作了一批节煤炉,这种炉子不仅节煤,而且好烧,不几天就被职工一抢而光。可两个月过去了,给钱的人却寥寥无几,袁朴只好一家一家去收。谁知不收还好,一收收出一肚子气。有人说:“只当是劳模做好事,谁知是生法巧赚钱。如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袁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在厂里挣钱行不通,袁朴只好到社会上去。他买了一辆机动三轮车,用业余时间跑起了运输。每天下班后,不论刮风下雨,也不论多么疲劳,袁朴开着车就上了街。袁朴生性老实,既不会“宰客”,也不敢偷逃各种管理费用,所以一天下来累得贼死,却挣不到几个钱。眼看女儿距考大学的日子越来越近,袁朴急得如同火上房。

更让袁朴心烦的是,他开车不仅没能挣到钱,还招来了不少非议。1998年底,袁朴参加工作20年来头一次在评选劳模中落选,他的照片也从宣传橱窗中消失。原因是有人说袁朴变了,变得一切向钱看了。更有人“深刻”地指出:袁朴是过去那个时代的产物,在新的历史时期,已没有意义。现在崇尚“知识”、“人才”,老实肯干已经过时。还有人恶作剧地在工厂厂部的黑板上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是一头老牛在流泪,牛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写着:曾用名:老黄牛,现名:废物。

渐渐地,袁朴也想“通”了:既然社会不再需要我这样的“模范”,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1999年9月,女儿上高三了。为挣钱,别人不愿拉的活,他愿拉;别人不敢跑的路,他敢跑。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字:钱!一天晚上,袁朴在寒冷的夜风中等着生意,两个衣着时髦的青年问他愿不愿意跑郊区农村,他忙不迭地答应了。当他一路颠簸地把两个年轻人送到目的地时,才知道年轻人是来聚赌的。当时,他心里一阵紧张:这可是违法的呀!随即,他又想开了:他赌他的钱,我开我的车,我又没违法。那一夜,两个青年给了他100元钱,使他兴奋了好一阵。

渐渐地,袁朴的胆子越来越大。由于他“老实”、“嘴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不少神秘的“夜行者”经常光顾他的车。

2000年春天的一天夜里,寒冷的天空飘着细雨,袁朴的两个老主顾喊他外出。这天夜里,那两个人把一大袋软绵绵的东西抬上了袁朴的车……这货物来路一定不正,袁朴心中一阵紧张,但一想到妻子、女儿那逼视的目光,他又宽自己的心:就装作不知道吧。

从春到秋,袁朴拖了多少这样的货物,他自己也说不清。袁朴的收入渐渐地增多了,妻子眉开眼笑,女儿的脸上也不再阴沉。袁朴却常常睡不好觉,时常在梦里惊叫或坐起。

2000年8月底,杨晓晨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那天,袁朴的妻子欢天喜地,女儿也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可袁朴却无精打采,心事重重。

2000年11月,袁朴所在的城市开展严打斗争,督促犯罪分子自首的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袁朴吃不好睡不安,甚至几次提出要同妻子离婚。妻子以为他病了,便好言相劝。谁知越劝袁朴越伤心。他流着泪向妻子诉说了挣钱的秘密,并表示要去自首。“自首?!”妻子惊叫一声:“你想过没有,你坐了牢,我和孩子怎么办?”妻子哭着劝他说,但袁朴主意已定。

2000年12月初,袁朴向当地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随后,公安机关接连破获了几个长期作案的盗窃集团和赌博团伙。

如今,袁朴一案仍未了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

(《人间方圆》200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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