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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大栅栏

2002-02-10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好一个熙熙攘攘、火爆热闹的大栅栏呵!”

大栅栏,是老北京无人不晓的地方。

年前一天中午,我被人领着,在大栅栏一带的小胡同里七拐八拐,到了一栋贴白瓷砖的两层楼前,这里是樱桃斜街11号。

去年春天,学过雕塑的白峥偶尔到这楼里找个熟人。没料到,他这一小步跨进去,接下来的却是一个大惊喜,而且还要干一件大事情。

留长头发的白峥说:“那天我一进楼,一下子就被它给震住了!头顶上是现在很难见到的老式罩棚,精致气派;宽敞的天井四周,围绕着两层古朴典雅的木屋,飞檐连栋,画壁雕梁。站在里边,就好像呆在昔日的客栈里,古风犹存。我太惊讶了!我问这里以前是什么地儿,别人说是个会馆。

“我突然觉得,这东西到今天还能对我产生这么强烈的震撼,那么,在这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街区里,肯定还藏着其他好东西。”

他又拉来好友崔勇、王卫庆,这两位是搞电影美术的,看了都很惊讶。

仨人很兴奋,坐一块儿聊开了大栅栏。崔勇、白峥是在离大栅栏不远的虎坊桥、菜市口长大的。小时候,每逢春节,大人们都会领着去大栅栏赶庙会。

崔勇曾做过电视剧的美编,他说以前,就很想拍一部大栅栏遗迹和历史的片子。现在这家老会馆,激活了他的拍片灵感,白峥和王卫庆也都愿意参与。

3个现代青年放出豪言:用8年时间,自筹资金,拍一部纪录片《大栅栏回想》。他们要用胶片,为大栅栏这片北京古老街区,留下鲜活、立体的记忆。

仨人又跑到大栅栏街道工委,街道的人听了他们的想法,特高兴:“你们做了我们想做而又做不了的事啊。”街道送给他们一本《大栅栏街道志》,厚厚的,400多页,让他们熟悉熟悉大栅栏早年的情况。

书上说,在元代,大栅栏只有个烧制琉璃瓦的砖厂;明永乐初年,公元1403年,正阳门外始建民房,又称“廊房”,并开辟经商场所,招商开市,慢慢有了廊房头条、二条、三条、四条。明弘治元年,有百户上奏皇帝说:“京城之内,大街小巷不只一处,巡捕官兵只有七百余名,未免巡历不周,一闻有盗,昏月追赶,小街曲巷,辄被藏匿。”他请求在小巷路口安上栅栏,夜间关闭,防贼防盗。皇上同意了,街口便安了高大的栅栏。民间俗称这里叫“大石栏儿”。1965年正式定名为大栅栏。

大栅栏的街区至今还保持着明末清初的格局:

东部,是金融商业区。早年,有十几条胡同专营金银、珠宝、首饰,光在珠宝市街,就有29家官炉房,专门熔铸银元宝。

到了清代中叶,廊房的几条街道朝单一方向发展,像廊房头条专做灯笼,有20多家灯笼铺;廊房二条成了有名的“玉器街”。后来的老字号也都云集于此,如“同仁堂国药店”、“马聚源帽店”、“瑞蚨祥绸缎皮货庄”、“内联升鞋店”、“张一元茶庄”等。钱多招贼,为看门护店,这里还另有几十家镖局。

西部,以东琉璃厂为中心,主要经营旧书籍、古玩字画、文房四宝。

南部,是有名的“八大胡同”所在地,属文化娱乐区,集中有戏楼、妓院等。

建筑方面有店铺、会馆、戏楼、民居、庙宇、妓院、赌场等,还有防火设施、水道等古代城市公共设施。

书中还记载说,清末民初,大栅栏的厂甸庙会是京城最著名的庙会。厂甸庙会举办期间,每天游人数万,摊位上千,经营的都是北京风味的小吃,如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灌肠、豆汁、大糖葫芦;传统玩物有空竹、风筝、风车、扑扑噔,还有相声、戏法、摔跤、留声机、拉洋片等杂耍表演。

“好一个熙熙攘攘、火爆热闹的大栅栏呵!”

崔勇他们说能想像出那会儿大栅栏旺盛的人气,繁荣的商业。但今天到底还留下些什么历史遗存,得实地踏查才行。

有一天,崔勇他们串至铁树斜街,进了一座大杂院,里边搭盖了不少小房,乱七八糟的,已看不清原貌。男厕所和女厕所中间有一扇小门,一个老住户推开门说:“这间屋子,就是咱一代京剧大师梅兰芳出生的屋子呵。”

仨人很惊讶。后来,他们又在大外廊营胡同里,找到另一位京剧名家谭鑫培的家,谭家数代居于此。“门上边的雕花特漂亮,门口的拴马桩还在呢。”

老住户告诉他们,老北京人有种说法叫:“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离不开百顺(胡同)韩家潭。”大栅栏是北京当年戏班、演员聚集地,当年的“京剧公会”就在樱桃斜街上。

“这种老味儿,就像酒一样越酿越香,越久越醇”

我问崔勇他们,在大栅栏一带走访下来,感觉怎么样?他们说没想到里边的内容会这么丰富,一开始有点儿乱,有些发怵。

他们拿出一张几十年前的旧地图,上边标着密密麻麻的街道。

大栅栏面积是1.3平方公里,现有街道114条,是北京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胡同大多窄而短,有的只有1米宽,能过1个人;有的只有14米长,还有一些是死胡同。

“大栅栏保持了几百年前老街区的格局,体现的是老北京的文化,那可是几百年前老北京的风情。就是现在,走在这些胡同里,看看那些老建筑,看看它上边的门楼、雕花、门礅、门栓,还是能体味出老北京人生活意蕴的。这种老味儿,就像酒一样,越酿越香,越久越醇。”

白峥又说:“如果北京是棵大树,那胡同,就是它的根,它遍布整个城区,像一条条血脉一样在吸取养分。要想知道北京以前是什么样的,你就得到胡同看去。如果看现代化的商业街,别说没法跟纽约比,连上海也比北京棒多了。但北京的胡同,是任何一个城市都代替不了的。”

崔勇总结道:“大栅栏,就是一座散落在胡同里的大博物馆。”

大栅栏的胡同,浓缩着老北京胡同的特点。比如光听名儿,就能知道胡同里的人是干吗的,或胡同是什么样儿。现在说起大栅栏的胡同,崔勇他们一气儿能讲出不少:“大栅栏东口有条胡同叫钱市胡同,胡同不光窄,还是个死胡同,只有1.5米宽。你知道为什么弄得这么窄?因为这里是专做钱币的,相当于造币厂,怕被人抢,路窄了人就跑不开,只要在胡同口一堵,贼肯定逃不掉。这里是北京金融的发祥地,挨着的就是珠宝市街,那儿家家户户都是做珠宝的。”但这条窄巷子,在1912年“壬子兵变”中,还是照样被乱兵和地痞流氓狠狠抢劫了一番。

“棕树斜街,原名叫王寡妇斜街,明末清初这里妓院很多,有个叫王寡妇的开妓院名气最大,因此得了这街名。大安澜营胡同,开始是皇帝赦免的南方少数民族俘虏的指定居住地,起名叫安南营。明末,黄河河务总督在这里召开治理黄河泛滥庆功大会,所以取名安澜营。”

“淘出的东西越多,我们对大栅栏的感情也越深,拍片的信心也就越强”

仨人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大栅栏的街街巷巷里。“将近600年过去了,但在大栅栏,历史的细节,触手可及。淘出的东西越多,我们对大栅栏的感情也越深,拍片的信心也就越强。”

这天,崔勇他们路过百顺胡同,见有人正在拆房子,就停下看。“从房顶拆下来的净是一根根的圆木,又粗又长,看上去很沉很有力量,现在根本看不到这么粗的木头。”

崔勇探头进去,发现屋子低于路面,窗户也很矮,里边宽两米五左右,一溜儿矮榻,再往里又是一溜儿。“这不是烟馆吗?”他叫出了声。

“我在摄影棚里曾搭过烟馆,就是这个样子的。这属于比较低级的烟馆,有烟馆的地方肯定会有当铺,这俩地方总挨在一起。”果然,他们找到了就要拆的当铺,还在胡同里找到磨面的磨坊,染布的染坊。

“早年的大栅栏,不光是藏龙卧虎之地,也是藏垢纳污的地方,要想真实反映大栅栏的历史,这些是没法回避的。”

大栅栏除高级烟馆外,还有“白面房”这类下等烟馆,这种烟馆面积不大,设备简陋,抽客大多是拉洋车、做小买卖的,白面房旁边设有“小押”,即当铺。

崔勇他们拿出一摞照片,是走访时拍的,他们一张张指给我看:

“这是聚宝茶室,是当年的妓院。妓院的门上一般刻着什么什么楼或什么什么茶室。像这种茶室,级别比较低。像这个怡红院,级别就相当高了,算五星级的了。你别看这楼的外表是西洋风格,可里边是一圈木楼,楼上是一间间屋子。”

从资料中得知:大栅栏地区的妓院始终维持在100家以上。妓院集中在“八大胡同”里。在民国时,政府对妓院进行一些管理,如向妓女征税、定期体检。妓女纳税一开始是交洋元,到后来就交小米。政府规定:一等妓女每月每人交20-19斤小米不等;二等妓女16-15斤不等;三等妓女10-9斤不等;四等妓女8斤、4斤不等。

“八大胡同”一带还出现过“男妓馆”,演员个人住宅叫私寓,有些寓主,为谋私利而养像姑,白天演戏夜晚待客,以色相媚人。

民国政府对妓女不干涉还管理,但对男妓馆则深恶痛绝,严令取缔。

大栅栏地区的妓院是一夜之间被关闭的,那是1949年11月21日,当时的聂荣臻市长宣布:立即执行封闭妓院决议。

“现在,大栅栏就这么搁着,真是浪费,可惜了,大栅栏的真正价值没有体现出来。如果大栅栏,真能保护性改造,把它原址原样保存下来,建成民俗博物馆啥的,比它现在卖点小百货、小玩意,租出几间房子,更有价值,更有卖点。”

“到了2008年,来北京看奥运会的外国人肯定多。参观完了故宫,知道了皇家的生活后,可以再来大栅栏,串串胡同,看看民俗博物馆,了解了解几百年前,皇城外边的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那有多棒!”

“老北京民俗的东西没了,大家肯定会想看我们的片子”

为了方便拍摄,崔勇他们的剧组就设在贵州会馆二楼。窗外,路对过,就是一座老观音寺。大半年过去了,他们捋清了思路,《大栅栏回想》已经开机,由王卫庆做摄像。钱是崔勇先拿的,他掏了3万块,买了专业摄像机、带子等。他们三人现在都是自由职业者,眼下,还只能“以戏养戏”:外边有人请他们上戏时,就去外边挣钱,有空就拍大栅栏。

他们给《大栅栏回想》定下了调子:实地考察,实地拍摄,亲自走访当地老住户,口述实录,留下活生生的东西,留下真实的生活,一定要原汁原味,生动鲜活。

大栅栏早年有会馆104座,光是珠市口西大街就有25座,可惜在大街改造时全部被拆掉。“贵州老馆,算是保护得最好的一座。揭开地上的青石板,还能看到老的排水系统。”

在铁树斜街86号,崔勇他们无意中发现一个门脸特别大,跟别家不太一样。进去一看,太奇怪了,院里居然还有胡同。

“我们往里一走,好家伙,里边住着几百户人家,特别大。胡同里还有一个个院子。我们遇见一个老太太,她说这里是会馆,是肇庆会馆,她住的这间原先是个佛堂。”

我问他们:“8年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你们有那么多钱往里投?能坚持下来?”

崔勇说:“如果我们拍出一集,就能卖出一集,那是最理想的,就能以片养片。时间越往后,我们拍的东西就越值钱。你想,时间越长,变化也就越大,不光建筑变,人也在变,我们都要跟踪拍。”

仨人里年龄最大的王卫庆说:“如果大栅栏真改造了,这边也拆了,那边也拆了,老北京最完整的一个街区没有了,老北京民俗的东西没了,大家肯定会想看我们的片子。假如大栅栏不拆,而是保护性改造,整旧如旧的话,那么现在每拆一点后来加盖的东西,它原来的样子就会多露出一点,剥离得越多,还原得也越多,肯定会发现更多的碑啊匾的,以及门楼上的刻花,老建筑的格局等等,把它的还原过程拍下来,也是很有意思的。”

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后者,大栅栏能原址原样保留下来,他们是在大栅栏保护性改造中完成自己的纪实片。

(《中国青年报》2002.2.6 董月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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