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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手铐的村长

2002-04-11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选举任村长 真心办实事

1982年,朱高峰高中毕业,到武警北京某部队服役。1992年退伍后,按政策他本可回到在河南省濮阳市工作的妻子身边,但他放弃了到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地处黄河滩区的河南温县老家——赵堡镇北平皋村。

当时,北平皋村正乱得不可开交。大集体时留下的几十万元固定资产,几乎被变卖一空;14家村办企业几乎全部亏损,上百万元的群众血汗钱或不知去向,或流入私囊;300亩村办苹果园,承包户每年给村里上交的几万斤苹果,几乎全被吃光送光。村支两委工作基本陷于瘫痪状态。据北平皋村党总支书记原铁柱介绍,当听说朱高峰要回村里时,他曾劝他不要意气用事,说北平皋村太穷,班子也不团结。朱高峰回答说,如果咱村像“刘庄”和“南街村”(编者注:河南的两个著名先进典型)那样富裕,我就不回来了,我就不信都处在改革开放年代,他刘庄能富咱北平皋就不能?第二年,朱高峰当选为村党总支副书记。

1995年4月28日,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坐阵,工作队依照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在北平皋村进行了村委会民主选举。结果,朱高峰当选村长,原村支两委成员几乎全部落选。

据村里的一些党员向记者介绍,朱高峰从当选村长到被逮捕,短短几年时间,先后为村里办了12件大事。比如,组织村民把村子中间的一条3米多深的大沟填平,建成商品一条街;把村里的黄河滩区废地,开发成500亩优质梨园,村集体每年增加收入近20万元;开通了北平皋村1100门程控电话;利用农网改造机会,对80眼机井进行修复、通电,使全村6000多亩耕地全部变成水浇地,彻底改变过去一半耕地浇不上水的状况;解决了三届班子都没有解决的一大队3200口人的吃水难问题。1996年秋天,为解决滩区交通不便问题,朱高峰带领村委一班人,多方筹集资金10余万元,修好了从黄河滩到北平皋村的平泗路,为村民下地耕作、运输农产品带来很大方便。

更让村民们难忘的是,建商品一条街时,因为资金不到位,工程队打算暂时撤走。为了不让工程停工,朱高峰卖掉自己在濮阳的住房,加上爱人多年的积蓄,一下挤出8.1万元钱垫支给工程队。1999年底村小学建教学楼时,因为资金不到位,朱高峰又拿出了岳父准备给他买房子的钱。据总支书记原铁柱介绍,朱高峰干村长不到三年的时间,不算平时倒贴的差旅费,仅有账可查的,就为村里垫支了11万多元钱。

群众虽满意 上级不支持

既然是一心为民的好村长,理应得到上级的支持,结果却并非如此,这是为什么?

一些知情的群众认为,这和朱高峰的性格或为人有关。村总支副书记朱天才告诉记者,朱高峰对自己认为应该马上做的事,或者群众要求非常迫切的事情,千方百计都要干成,哪怕困难再大;而对上级安排的面子活或者他认为不能做的事,则能顶就顶,能拖则拖,配合得不是很好。对上级布置的各项任务,其他各村干部都是领了任务就走;朱高峰则不,每次都要问个一清二楚。对有些形式主义的任务,有时还要表示反对。

1996年修平泗路的时候,乡里领导准备让交通局一个姓付的人来承包施工,一个领导专门就此事给朱高峰打招呼。朱高峰没有答应,说村委已经决定要公开招标,如果他想承包的话,可以先参加竞标,看看结果再说。后来,交通局的这个人没有参加投标,施工任务被县建筑公司的一支施工队取得。

此事令镇领导十分不快。市交通局专为修路而拨的5万元专款,镇里转拨给了另外一个村不说,公路竣工剪彩的时候,镇领导一个也没有来。

北平皋村委选举结束后,朱高峰当选村长,党总支书记一直是由乡里干部或工作队负责人兼任。后来,镇党委打算让选举中落选的一些村干部进党总支,缓和一下他们的对立情绪,征求意见时被朱高峰拒绝。同时,朱高峰提出,镇党委应该听取群众呼声,对上届村支两委的账目进行审计,给群众一个交待,而不应该在此事没有了结的情况下,为了回避矛盾搞什么平衡。

一位村干部告诉记者,过去几届村干部,把村里搞得一团糟,群众上访从来不断,就那样,村干部每年还都能得几个牌牌匾匾;自从朱高峰当了村长,路也修了,电也通了,吃水也不难了,群众的气也顺了,可是镇里的每次表彰会,却和北平皋村没了缘分。

在群众的一再要求下,温县有关部门对原村支两委的账目进行了审计。据2000年12月法纪工作队临走时公布的审计结果,原村支两委账目不清,有重大经济犯罪嫌疑,移交司法机关立案调查处理。但时至今日,有关部门也没有对此事立案调查,审计结果成为一纸空文。

当时,一些下台村干部及其家属,为了告朱高峰的状,把村委花钱从外地刚买来的树苗强行拉走,到处上访告状,导致近万棵树苗风干枯死。1997年4月,赵堡镇党委不但没有对这一破坏集体财产的事件进行追究,反而以朱高峰带领群众在滩区种树时伐掉了一些小杂树为由,给予朱高峰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并非法罢免了朱高峰的村长职务。

请建教学楼 遭遇牢狱灾

作为一个拥有8000口人的大村,北平皋村小学校舍,对每个家里有小孩的村民来说,都是一个难言的隐痛。已有几十年历史的校舍,教室墙体裂缝,平房上的瓦都已经换了几次,因不堪重负,现在换上去的,是冬凉夏暖的石棉瓦。光上级下达的危房停用通知书,校长就不知收到过多少次。每次都是简单整修后接着用。

1999年夏天,因为连续下雨,教室上面的瓦掉下来砸伤了学生。北平皋小学再次被迫停课。给村小学建教学楼再次提到了村委的议事日程。村里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一致通过:想尽一切办法筹措建房资金,建教学楼。村两委会议研究时,对建教学楼一事感到困难重重:建,村里没有钱,又不能向群众集资;不建,孩子们马上就要没有地方上课。

大家议了几次,都下不了决心。这时,已被镇党委停职的朱高峰,又一次主动请缨。他表示,哪怕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们盖一座教学楼。村委开会研究后决定,由朱高峰全权负责教学楼的建设及资金筹措工作。

接受村委委托后,朱高峰一面从自己家里拿来妻子平时的积蓄,一面利用自己的同学朋友关系,四处借钱赊料,很快“扎”起了两层教学楼的骨架。但是,因为工程投资较大,单靠借、挪、赊等办法,总是难以为继。教学楼建设发生了资金困难。

这时,朱高峰过去认识的一位朋友——温县粉丝厂厂长范有旺主动找上门来,说可以帮助北平皋村建教学楼贷款,并借存单作抵押。经请示村党总支同意后,2000年1月,在范有旺的安排下,朱高峰出具借条,借款十万元,存入温县工商银行,银行出具了存单。然后,范有旺、朱高峰二人又用此存单作抵押,以朱高峰的名义,在温县信用联社申请贷款。信用联社对贷款手续进行了审查。经查,抵押存单真实有效,符合申请贷款的有关规定,随后给他们办理了活期转账存折。

隔了两天,朱高峰找到范有旺,询问贷款情况。范说,存单丢了,贷款办不出来。朱高峰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范说,把存单挂失就可以了。后来,朱高峰就和范一起到银行办理了挂失手续。挂失期满后,范有旺把钱取出,还给了借款人。

后经查实,该笔贷款早已到位。范有旺在活期转账存折到手的当天即已把款取出来,并据为己有。贷款逾期后,信用联社人员向朱高峰催收,朱在催款通知书上签了名字,此款至今未能追回。

2000年8月3日,温县政法机关以涉嫌贷款诈骗罪将朱高峰拘留,继而逮捕。2001年8月13日,温县人民法院以贷款诈骗罪一审判决朱高峰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5万元。朱高峰依法提出上诉。11月7日,焦作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犯罪事实不清为由,撤消一审判决,发回温县人民法院重审。从被拘留之日起,至今已有近20个月,朱高峰仍在狱中待审。

令人不解的是,去年5月,朱高峰涉嫌贷款诈骗案第一次开庭,作为案件关键人物、贷款实际占有人的范有旺却被取保候审,只有朱高峰一人出庭。当朱高峰的辩护律师对此提出异议后,法庭又匆忙闭庭。

更奇怪的是,作为一起经济诈骗或经济纠纷案件,在有关犯罪嫌疑人均已在押的情况下,有关部门却一直忙于给朱高峰定罪,而对案件造成的实际损失——赃款——至今没有追缴。有关人士指出,这很不合常理。

此事发生以后,引起了法律界人士的关注。河南省国基律师事务所律师韦殿清认为,按照贷款前双方签订的《质押担保借款合同》第四条第二款、第七条的规定,在质押期间,违反合同将质物挂失,使贷款人因质权不能实现而遭受损失的,出质人应付赔偿责任。由此可以看出,朱高峰案件应该按经济纠纷处理。

当地司法机关一位知情人士认为,朱高峰办理贷款的目的是为了建村里小学,不存在非法占有的目的。而且他在整个贷款申请过程中,所使用的一切手续,包括身份证、私章、个人签名、银行存单都是真实的,而且在银行催收贷款时签字认账。如果非要说这是诈骗,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傻的骗子?

海选新村长 群众仍选他

朱高峰被关押后,在当地引起很大反响。一年多来,北平皋村群众多次自发组织起来,到焦作市和省会郑州上访,为朱高峰鸣冤。

2000年11月,朱高峰被关押不久,镇里组织村委换届选举。在支部会议上,当时就有人提出,如果群众再选朱高峰怎么办?专为选举而组成的工作组负责人答复说,他正在关押期间,不能当候选人。但后来又有群众提出异议,说朱高峰并没有被法院判决认定有罪,更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仍然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为慎重起见,工作组在请示省民政厅后决定,不提候选人,直接在3000余名村民中实行海选,选上谁是谁。据当时主持选举的一位工作人员回忆说,选举是在下午开始的,由于镇里、县里来了很多工作人员帮忙,投票很快就结束了。结果显示,朱高峰以遥遥领先的2509票,再次当选北平皋村村长。

评价村干部 标准是什么

采访中,一些曾和朱高峰共过事的领导,毫不隐瞒他们对朱高峰的不同看法。和朱高峰有同学之谊的赵堡镇党委书记徐学智认为,作为一个基层干部,朱高峰热情高、干劲大,为村里办了不少实事,得到了一部分群众的拥护,这是事实。但他说话太直、性子太急,工作中得罪了一些人,也确实触及了原村委部分干部的利益。说起对朱高峰当村长的评价,徐学智认为是“功过各半”。原因是:“他太不安分守己,不善于团结人,不会化解矛盾。”“改革、发展和稳定,稳定是前提,如果没有稳定,哪里还谈得上发展呢?”

北平皋村委提供的一份材料表明,从村委新班子上任到1997年11月,时任赵堡镇党委书记的刘同旺几乎没有进村与干部谈过一次话,听取两委一次汇报。村干部到镇里找他反映情况,也多次被他拒之门外。如今,刘同旺已调任温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作为朱高峰过去的顶头上司,他也很爽快地接受了记者采访。

刘同旺认为,看待朱高峰事件,不能光从一个村的角度看,应该从社会稳定的大局出发。

刘同旺告诉记者,朱高峰案件在当地影响很大。为了提高办案质量,县政法委曾几次召开协调会,要求有关部门以事实说话,严格依法办案,严格按程序办案。但因为个别干警素质不高,案件几次出现反复,进展较慢。今年,他们将集中精力抓干警素质教育。

作为一名曾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党员领导干部,刘同旺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朱高峰这个人个性太强,缺少大局意识。出现黄河滩开发伐树事件后,他就曾劝朱高峰离开北平皋,但因朱不同意而作罢。

“在改革开放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的今天,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基层干部?”从北平皋村采访回来,这个问题一直在记者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压题照片为朱高峰任村长期间,带领村民利用村里的黄河滩区废地开发成500亩梨园,村集体因此每年增加收入近20万元。镇党委却以朱高峰在滩区种树时伐掉一些小杂树为由,给予他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并非法罢免了他的村长职务。摄影 李钧德

(《经济参考报》200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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