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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设计了一连串保险陷阱

2002-07-1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新闻背景2002年,中央电视台举办的“3·15”晚会上,涉及纯净水、房地产等的“线人”出来揭行业黑幕。晚会直播前,邢丹丹(化名)作为京城“保险精英”,曾多次下决心去“现身说法”,可最终没站出来。她说自己实在没那个勇气。

两年来,邢丹丹签下保费近千万元,其中130多万元是采取“善意”欺骗手段签下的。她这篇真诚的忏悔,或许能给读者某些启迪。

“洗脑”培训,让我对保险着了迷

1999年7月,大学毕业的我开始经历失业的痛苦。这情景一晃就是半年,虽然父母从没埋怨我,我却不愿再吃闲饭,尤其是男朋友靳军已找到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我不想输给他。

2000年元旦,我到朋友家串门,朋友的母亲下岗后做保险业务员。得知我还没找到工作,她说:“丹丹,不如你也来做保险吧。如果做得好,一年可以挣好几十万呢!”好几十万元?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我从来不敢想的啊!在朋友母亲的鼓动下,我决定到她所在的那家保险公司应聘。应聘出奇顺利。春节后,我正式成为保险业务员。

交上押金,公司开始对我们新业务员进行培训,培训内容除一些保险知识外,还有举止着装方面的要求,比如在见客户时,男士要穿西服打领带,女士要穿职业套装等。培训内容最多的是客户开拓——怎么与客户打交道,怎么说服客户买保险。公司还请保险业的成功人士演讲。这些成功人士个个都一副傲视群雄的派头,历数业绩时眉飞色舞,演讲极具感染力。事后,培训老师神秘兮兮地说:“他们的年薪都高达上百万元,都有自己的房子、车子。你们如果努力的话,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这话太有鼓动性了,大家兴奋地交头接耳,我也跃跃欲试。

不过,我多少有点儿困惑——他们讲的那些方法似乎掺杂着一些欺骗成分,例如在告知栏中不如实填写客户曾患何种疾病。这行吗?

“如果不如实填写,将来理赔会不会有麻烦?”我把疑惑提出来。

“有些客户不了解保险,认为如实填写,既要检查身体,又可能将来遭到公司拒赔,所以一般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老师耐心地向我解释,“采取一些善意的欺骗,实际上是为客户好,最终受益的还是客户自己嘛。”

听了这些话,我还是觉得有些迷糊。老师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们的工资是与业务量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你们要想得到高薪,就要付出努力。”老师把话锋一转,说到怎样开辟客源,“刚开始的时候,可以从熟人做起,然后让他们帮忙介绍客户。”还要大家看看可能成为自己客户的有哪些人,让每人列出一份名单。末了,老师还不忘补充说:“大家要记住:你们并不是在求客户,而是在帮客户。你们要让每个客户都明白这个道理。”

经过两个星期的“洗脑”培训,我对保险的“偏见”一扫而光。回到家,我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找来有关保险方面的书认真研究。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到主管。还暗暗打如意算盘:那样,我就可以交按揭买楼的首期款了,然后和靳军结婚……

“杀熟”开路,业绩短期内狂升

我开始背着各种资料“扫楼”,然而,人们对上门推销相当反感,无论你推销什么,他们都觉得你在骗人。我辛辛苦苦跑了一个多星期,楼上楼下地跑,腿都跑细了,收效依然甚微,不少人甚至连门都不开,只有几家人还算客气,留下了我的名片。

一天晚上,我又空手而归,一回家就躲到房间里。母亲敲门叫我吃饭,我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啊!”母亲心疼地劝我:“再有什么事,也不能不吃饭啊!”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何不先让父母买保险呢?这样,我这个月的底薪不就能保住了?”想到这里,我打开门,对母亲说:“妈,您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和我爸买个保险吧!也算是帮我了。”

母亲说这事她不懂,要我和父亲商量。我几步蹿到父亲身边,撒娇说:“爸,您就买一个吧!”说着,拿出资料来让他买意外伤害保险。

父亲说:“我整天坐班车上下班,也不出差,买那个保险没什么用。”

我马上搬出早已想好的、鼓动客户投保的“台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我还能骗您?再说,买了这个保险,不仅出了事可以得到赔偿,连看病住院也可以报销呢!”

母亲心疼我,在一旁不停地帮我说好话。父亲被我磨蹭得不再坚持了,答应帮我这个忙。

我让父亲买10年期10万元的意外伤害保险。我告诉他:“只要每年交纳1000元左右,连续交10年,一旦发生意外,就可以得到10万元赔付;另外,如果住院的话,还可以再赔付1万元。”

这些话让本来不感兴趣的父亲眼睛一亮:“真有这种好事?看来,我真应该买啊。”他痛痛快快地将钱点给我,并在保单上签了字。

拿着这第一份签成功的保单,我开心极了!心想,这个月的底薪终于有保障了。我还开始默默计算提成的数目。

从没费太多口舌就让父亲买了保险这件事,我悟出了道道,也相信老师所讲的了:亲戚朋友真可谓大商机——他们对你有信任感,当你向他们推荐某一险种时,他们会觉得很放心。我开始把目光盯向熟人。

一天,我和大学同学张姗通电话,沟通感情。张姗抱怨说:“我家的自行车总丢,光是买车子就花了不少钱。很烦人。”我马上给她建议:“那你买家庭财产保险吧。买了保险,以后车子再丢,就可以找保险公司赔呀。”张姗很惊讶,问:“能有这样的好事?”我脱口而出:“当然!”张姗马上来了兴致。我放下电话就往她家赶。我和张姗是好朋友,跟她的家人也很熟,我拿出保单让张姗签时,她二话没说就签了。

就这样,我把亲戚朋友扫了个遍。因为他们都是我的熟人,一出于对我信任,二也有些不好意思细问,所以,许多保单由我填写,他们只管签名。有时,我怕客户刨根问底弄砸了,会专挑对他们有利的说,没让他们看告知栏里的内容。

我的业绩直线上升,月收入底薪加提成一下子从1500元猛增到8000元。靳军不无担心地提醒我:“保险业有许多陷阱,万一出了事坑了人家,你就没法做人了。”有一次他还气愤地说:“我总觉得这种‘杀熟’的做法像是传销!”我没理他。我心里很清楚他说的话有道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再摸摸胀鼓鼓的钱袋,胜利的喜悦很快便冲淡了一切不愉快。

升任主管,病人成了我的“垫脚石”

靠着熟人介绍客户,我的业绩保持得相当不错,收入最多的那个月超过了1.2万元。在欣喜的同时,我又为以后的业绩发愁:亲友毕竟有限,我能够说服的都已经投保了;熟人圈内,也没有什么可再挖掘的了。我意识到必须把目光投向陌生人。

那么,哪些陌生人比较容易接受保险呢?我经过研究发现:身体健康的人投保的愿望大多不迫切,他们总认为可投可不投;最需要和最愿意投保的,是那些有病的人。自从医疗制度改革后,看病、住院成了人们的一项大开支,身体不好的人就更怕将来得什么大病。于是,我决定从病人入手。

2000年8月的一天,我跑到一家医院,在候诊大厅搜寻目标,看见一位40岁左右、愁容满面的大姐,便在她身旁坐下,与她攀谈。交谈中我了解到,她姓杨,她的丈夫得了肝病,他们夫妇因单位不景气,两年前都下岗了,这次为了看病已花去的好几千块钱不能报销……我知道希望来了,马上对她说:“大姐,生老病死是谁也躲不过去的。像您这样的家庭情况,最怕的就是得病。为了预防万一,我建议您为您丈夫投一个大病医疗保险。这样,以后看病的钱就能报销了。”

“真的?”杨大姐一听说医疗费可以全报,脸上露出惊喜。

“当然,如果您投了保,虽然现在投保的钱不多,但将来的费用都可以报销。”看杨大姐心动了,我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下去,“这样吧,明天我上您家里去,详细给您讲讲。”

第二天,我跑到杨大姐家。为了打消他们夫妇的顾虑,我编了一个例子:一个患胃病的人投保后得了胃癌,保险公司为他支付了所有医疗费用,将近10万元。我鼓动他们说:“如果你们也投了这种险,看20多种病可以报销。这一辈子你们就有保障了。”杨大姐夫妇一听,立即同意投保。

在填保单时,填到投保人曾患何种疾病一栏时,我故意不如实填写。因为我知道,如果写上杨大姐的丈夫患有肝病,核保时,公司肯定会拒保的。

顺利地做成这第一笔病人投保业务后,我更加觉得自己确立的目标是正确的。之后,我在各大医院之间奔波,主动与病人及其家属套近乎,以各种根本不存在的所谓赔付案例来打动他们。我发现,许多人对保险知识的了解少得可怜,几乎我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本来,保险合同上的条款都是明确的、固定的,可如果我不解释,客户根本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投保的时候,最关心的只是保险会带来什么好处。

通过这种对上欺瞒公司、对下欺骗客户的手法,我的业绩越来越出色。2000年12月初,我升为主管。那个月,底薪、提成,连同从下属业务员那里拿到的佣金,我收入2.1万元。

深深忏悔,不能再昧着良心挣钱

做了主管后,我又有了新目标:在半年之内升为经理。

然而,要做经理并不是容易的事。大部分升为经理的人都有一批固定的团体客户。团体客户不仅稳定,而且保费高,佣金也高。可是,要想得到团体客户是很困难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给那些单位负责保险的人以好处——回扣。

经过努力,我终于拿下了一个大客户,一家上千人的大公司。这家公司负责保险的人,从中拿到了不菲的回扣。接着,他又为我介绍了两个大客户。凭着这几张大保单,2001年10月,我升为经理。

就在为业绩暗自得意之时,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11月,张姗家接连丢了两辆自行车,她找到我,要求办理赔付。问清车子是在楼下丢的时候,我说:“恐怕赔起来有些困难。如果车子是在家里丢的,保险公司是肯定会赔的。可你把车子放在楼下,这就不太好办了。”张姗不解:“当初你并没有跟我讲明车子放在哪里丢了才能赔啊!如果车子能放在家里,我还投什么保啊?”我为难地说:“这是公司的规定。”她很气愤,说我骗了她,转身走了。

没多久,杨大姐那里也出事了。她丈夫被查出患了肝癌,她找我理赔。我心里暗暗地叫苦,但表面上只能答应下来。理赔资料报送到公司后,有关部门经过调查,发现杨大姐的丈夫在投保前就患过肝病,保单上却没有如实说明。公司认为这是欺骗,拒绝赔付,我硬着头皮把这消息告诉杨大姐,她一下子瘫倒在地。杨大姐夫妇的亲属纷纷谴责我,有的甚至想动手打我。那一刻,我尴尬极了。

正在我感叹倒霉事都找上门来的时候,靳军也向我提出分手。原来,有公司同事嫉妒我不到两年就升为经理,把我怎么骗客户、怎么陪人喝酒等告诉了他。我分辩道:“不就是陪人喝喝酒吗?又没卖身!”靳军说:“你是没有卖身,可你出卖的是良心。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出卖!”

再后来,惟一的亲情也被我断送了。11月底,父亲因突发胰腺炎住院做手术,母亲把住院单据交给我,让我找保险公司报销。我说:“爸爸是患病住院的,费用不能报。”母亲很纳闷:“你不是说看病住院可以报销吗?”我只好给她来个迟到的解释:只有因意外伤害受伤住院的费用才能报销,正常患病的住院费是不能报的。“可你当初并不是这样说的啊!”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怒气冲冲。母亲气得握着那些单据的双手直颤抖:“孩子,你怎么连父母都骗啊?钱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最后,我被父母轰出了家门。

2002年春节后,众叛亲离的我毅然辞去了保险公司的工作。

如今,只要回想起这两年来,自己用微笑和情感骗签的一张张带来丰厚利润的保单与那些受到坑害的人们,我就后悔不已。我不能再让良心在欲望膨胀的过程中泯灭!我对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我不能把它们丢了!” (《家庭》2002年8月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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