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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爸(巴金)教会我“理解”

2002-11-2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巴金和他的大哥李尧枚(1929年于上海)

正值巴金先生99岁诞辰之际,李致撰文回忆他的父亲和四爸(巴金先生)之间一段鲜为人知的手足情。

上中学的时候,读了四爸李尧棠(即作家巴金)的小说《家》和散文《做大哥的人》,我才对父亲(李尧枚)有所了解。《家》中的高觉新以我父亲做原型。父亲自小就很聪慧。他对化学很有兴趣,希望将来能去上海或北京上大学,以后再到德国留学,脑子里充满美丽的幻想。可是高中毕业后,祖父给他娶了妻子,结婚不久又为他找了工作。父亲顺从着,毫不反抗。但回到自己屋子却伤心地哭了一场。24元的月薪断送了他的前程。祖父逝世后,父亲又担负起我们这一房的生活重担。

五四运动发生了,父亲和三爸四爸都受到新思潮的洗礼。父亲赞成刘半农的“作揖主义”和托尔斯泰的“不抵抗主义”。正如四爸所说,我父亲“他一方面信服新的理论,一方面依旧顺应旧的环境生活下去。他逐渐变成了一个有两重人格的人”。

祖父死后,父亲成了明枪暗箭的目标。我的哥哥李国嘉在四岁多时突患脑膜炎逝世,对父亲是一个更大的打击:他的希望完全破灭了,精神抑郁,偶尔还出现过神经错乱的现象。由于大家庭分家,田产收入减少,父亲曾另想办法增加收入。开过书店,但因经办人选择不当关门。继而把田产抵押出去,希望用贴现的办法取得较高的利息。不料他生了一场大病,等他病好才知道好几个银行倒闭,全家的“养命根源已化成水”。他感到愧对全家,终于服大量的安眠药自杀!

四爸对我父亲有极为深厚的感情。他曾对我说,你父亲如果放下绅士的面子,过一般人的简单的生活,完全可以不自杀。他懂医,可以好好学医,成为一个好医生。解放后说不定还可能当一个政协委员。

1964年9月,在去给三爸扫墓的路上谈到父亲。我第一次向四爸表示了对父亲的看法,说他丢下母亲和子女去自杀,太不负责任。我当时年轻气盛,用语相当激烈。谁也说不服对方。只记得四爸感慨地说:“连你都不理解,小林他们就更难说了。”

80年代初期,我去上海。一天上午,四爸拿了一叠信纸给我,说这是我父亲给他的四封信。

这四封信增进了我对父亲的理解。

父亲在信中表示了他对当时社会的看法,说:“现代社会所需要的是虚伪的心情,无价的黄金,这两项都是我俩所不要的,不喜的。”在谈到他俩的差异时,父亲说四爸“对现代社会失之过冷”,而他对“现代社会失之过热”,所以他俩“不是合于现代社会的”。

父亲与四爸的兄弟之情,充满字里行间。他还以极大的热情支持四爸写小说《家》。他在信上说:“《春梦》(即以后的小说《家》),我很赞成;并且以我们家的人为主人翁,尤其赞成。实在的,我家的历史很可以代表一切家族的历史。我自从得到《新青年》书报,读过以后,我就想写一部书来,但是我实在写不出来。现在你想写,我简直喜欢得了不得。……我现在恭恭敬敬向你鞠躬致敬,希望你有暇把它写成罢。”

父亲在信上已有自杀的念头。他说:“我也是陷于矛盾而不能自拔之一人,奈何!……此时暂不自辩,将来弟总知道兄非虚语。恐到那时,弟都忘却兄了。唉!”正如四爸以后所说:“他始终未说出原因来,所以我不曾重视他的话。”

父亲自杀前20多天,借自己的生日,请了全家人看戏,以示惜别。自杀当夜,他几次来看望母亲和我们几姐妹。

四爸本想通过《家》鼓励父亲,勇敢地面对生活。但小说的《序》刚在上海时报连载,父亲就在成都自杀了。四爸为此感到“终生遗憾”。写到《秋》的结尾,四爸既想给读者希望,更不忍心觉新在他笔下死去。

90年代中期,在杭州,四爸对我说,一个人做点好事,总不会被人忘记。我时常想起你父亲,他对我有很多帮助。你三爸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我要帮助他们,结果没有机会了。我知道,我可能不会被人忘记,但我希望他两人也被人记住。

几十年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终于理解了父亲,只是这理解来得过迟了。(《文学报》2002年第13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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