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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南山直面“非典”

2003-05-01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钟南山

非典型肺炎,一场突如其来的重大灾害。

钟南山,中国工程院院士,广州呼吸病研究所所长,广东省防治非典型肺炎医疗救护专家指导小组组长。在最早抗击“非典”的第一线,这位67岁的老人殚精竭虑,身先士卒。与疫魔搏斗的战场上,他无愧于战士的称号。

4月26日,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的记者对钟南山院士进行采访,请他讲述了这场仍在进行中的战斗——

恐惧来源于无知

主持人王志(以下简称王):钟院士,面对你这样一位专家,我很想让你告诉我,“非典”的疫情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

钟南山(以下简称钟):要看你按哪一个地区来考虑。在广东,就是“非典”发现最早的地方,现在病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遏制。所谓遏制就是说它的发病率明显减少。

王:但全国的情况给人的感觉好像是风声鹤唳,愈演愈烈了。

钟:我看不完全是这样。如果像广东那样,一开始完全不意识到,或者不知道它是一个传染病的话,就会重复像广东这么一个趋势。但是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到各医疗卫生部门,全民都很重视,而且采用了适当的预防措施。它会不会像广东那样,一定要发展到多大多大的数量,那倒不一定。

王:那是不是意味着民众对于这种病的恐惧,还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钟:我想民众应该对这个病有一个思想准备,但我不同意你所说的恐惧。因为恐惧来自于对疾病的无知。只要是知道这个病的话,它应该可以防,可以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认为它是恐惧,而是应该正确地对待它。

第一场战斗是遭遇战

王:抗击“非典”的战役,可以说是从接诊第一例“非典”病人开始。你是什么时候接诊第一例“非典”病人的?

钟:第一例“非典”病人是在佛山,那是在去年11月底。第二、第三例是在河源,是在12月初。我接诊的是第二例。今年1月初,我按常规到重症病房查房,有一些医生向我谈到了在10病床有一个病人很奇怪,他是从河源来的,当时他呼吸困难非常明显,到了呼吸病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垂危的状态。

当时我对病人进行了一下体察,发现这个病人发烧并不很严重,其它的器官没什么事儿。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肺很硬。我们知道肺平常就像橡皮球那样,有气吹进去就胀了,气一出来就缩瘪了。但是,他这个肺就像硬邦邦的塑料一样,没有弹性,所以用一般的办法来进行通气很容易就产生气胸,肺就破了。我们会诊后用了很多抗生素,还是不解决问题。所以,我们考虑会不会是急性肺损伤,就试用了一下大剂量皮质激素来进行静脉点滴治疗,当时觉得是中末期,胜算不大。但是很意外地发现,到了第二三天病人情况明显好转,这使得我们非常惊奇。

后来发现,陪伴河源这两个病人的,又有8个人感染了。当时我们就已经感觉到这个病非同一般。

王:8个什么样的人被感染?

钟:有的是医务人员,有的是家属。过了几天以后,凡是跟他接触过的医生和护士都得病了。因为后来觉得这个病人是有感染的,就送到另外一个医院,(结果)在救护车上护送他的医生和护士过两天也病了,还有开这个救护车的司机。这使我们强烈感觉到这个病有很强的传染性,同时因为都感染到年轻人,有一些人不治,所以我们觉得它有很强的致命性。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并不了解这是一个特别的肺炎。

“非典型性肺炎”的命名

就在钟南山为这个非同一般的病例寻找救治方案时,广东中山市也出现了相同的病例。1月21日晚,广东省卫生厅派出以钟南山为组长的专家组赶赴中山市,通过对30几个病人的会诊和抢救,第二天,专家们起草了一份中山市不明原因肺炎的调查报告,在这份报告中,第一次将这种病命名为“非典型性肺炎”。

钟:一开始,由于这种病是不明原因的,所以我们把它命名为不明原因肺炎。但由于它是不明原因的,所以很容易造成一些误会,在香港就报道这是个炭疽性肺炎,或者说是一个鼠疫、腺鼠疫性肺炎,实际上它并不是。

王:你怎么排除炭疽呢?

钟:完全可以排除。因为这些东西是很容易发现的。

王:怎么排除鼠疫呢?

钟:鼠疫病原菌也是很容易发现的,通过肺组织、通过分泌物都能够发现。

王:最初还怀疑是禽流感。

钟:是的,但是后来从病人的分泌物、血清、各方面检查中并没有发现禽流感。所以后来我们觉得,提出一个“非典型性肺炎”,可能更实际一些。

大敌当前临危受命

从1月下旬开始,广州地区发病人数急剧增多。大年初三,钟南山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广东省非典型肺炎医疗救护专家指导小组组长,钟南山被推到了一场大战的最前沿。这时,广州市民中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正月初八到初十,各种关于怪病的传闻达到了最高潮,整个城市陷入恐慌之中。2月11日,广东省卫生厅举行记者见面会,钟南山以院士的声誉作担保,告诉大家,“非典”并不可怕,是可防、可治的。

王:当时发布会上你的发言,起到了一个稳定人心的作用。发布会后,形势是好转了还是继续加重?

钟:发布会后形势还没有得到很好控制,病情还是继续增加。这个可能有一个准确统计的问题,另外就是由于互相感染的机会越来越多,所以病人多了。

王:在这个过程中,你内心有什么样的感受?

钟:我想,既然是肺炎,我们搞呼吸、胸肺科的医生,这是我们的本行、我们本身的责任。

王:当医务人员大量被感染的时候,你第一个跟省卫生厅说,把最重的病人送到呼吸所来。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做的这个考虑?

钟:我考虑到两个原因。第一,我们所在呼吸方面积累了一些经验,在这一方面比较专长。病人来我们这里,得到抢救成功的机会会多得多。第二,感染比较重的病人,他的传染性会比较强,集中在一个地方就使感染的面积减少。

王:那你怎么跟同事、属下交代呢?

钟:我们这个团队里好像考虑这东西比较少。除了救死扶伤以外,这实际上是给我们一个好机会,让我们能够在这方面做一个探讨,能够有一些创新。这跟救死扶伤是一致的,这也是我们的一个动力。

面对考验没有人退缩

钟南山领导的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成了广东省“非典”救治工作的技术核心和攻坚重地。2月18日,连续38个小时没有合眼之后,由于过度劳累,钟南山病倒了,但作为广东省与“非典”战斗的关键人物,钟南山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在钟南山的带动下,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空前地团结起来,为探寻“非典”这个未知数,一共有14名医务人员自己也受到了感染。

王:你怎么凝聚这个团队?

钟:第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把自己的意图让大家都知道,不要不透明,要相信大家。第二个很重要的是,你想让人家干一个事儿,你自己先去干。假如说要看病人,你要别人去看、你自己不去的话,你根本不可能调动大家。这样的情况下更加要到第一线。我自己就是对每一个病人都来观察,所有的病人,对他的口腔,对他的咽部,我都进行仔细的检查。

王:当你自己病倒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

钟:那时候因为任务比较重,我确实比较疲劳。但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大病,没有必要向大家讲得太多,否则会影响到我们的工作。在我的研究所里头,面临着这么严重的一个病,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没有一个要求休假,他们都在做。我们有一个医生到现在还没出院,他就是在做插管抢救一个危重病人的时候(被感染),过了三天自己也病了,还有两个护士也病了。这个医生(病情)发展很快,到了极期的时候呼吸很困难,心跳只有40次。当时,他看见我流下了眼泪,非常痛苦。但在他恢复的时候,从来没有说他后悔他做了这个工作。我们现在正在抢救一位主任,今天的情况很不好。这些病人都是我的同道,而且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觉得很伤心。

王:当你听到你的同志倒下去,甚至病死,你的感受是什么?

钟: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次是非典型肺炎,说不定下一次是传染性心肌炎,我相信搞心脏的那帮人也会像我们一样站在最前线的,他不会因为怕传染就不来了,不做了。

总结出一套救治方案

在钟南山的指挥下,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逐步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大大提高了危重病人的成功抢救率,降低了死亡率,而且明显缩短了病人的治疗时间。这套方案后来被多家医院所采用,成为通用的救治方案。同时,在钟南山主持下,《广东省非典型肺炎病例临床诊断标准》也很快出台。

王:广东省的防治“非典”诊断标准是怎么出台的?

钟:我们发现送来的病人里头,诊断标准差异极大,有的已经是晚期了,还搞不清楚是什么,有的根本就不是,所以就觉得有必要有一个共识。整个过程主要还是积累了大家共同的经验。

王:这个标准在后来治疗“非典”的过程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钟:我想还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3月份以后,我们死亡的病例是很少的,死亡的病例要么是以前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的,要么是他原来有基础病。最近我们跟香港东区医院交流,东区医院说他们采用了我们的三种手段,包括皮质激素治疗,包括面罩通气,及时的治疗二重感染,他们收治的75个病人里头没有一个死的,只有一个插管,他们认为这个经验是很可取的。

提出攻关需要国际援助协作

除了组织广东省的优势力量对抗“非典”疫情之外,钟南山一直都没有停止对“非典”病源的寻找。在钟南山的倡议下,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等八家单位与香港大学医学院组成联合攻关组。另外,钟南山还大胆地提出,攻克SARS难关需要国际援助,国际协作。

记者: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提出要协作?

钟南山:这个病,本身的病原搞不清楚,传播途径搞不清楚,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更有效的治疗方法,我们需要两个层面的协作,第一个层面是什么呢?是流行病学的,病原学的和临床方面的密切协作,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找到病原。第二个层面的协作是什么?是国际上的大协作,因为这个病是人类的疾病,这个病是致命的,需要综合各国优秀的科技成果和技术,共同来攻关,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记者:现在看起来你说的协作是对的,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你提出来是很有压力的,而且对你个人来说有非议,你知道吗?

钟南山:当时我们首先跟香港大学协作,协作的时候有一些人是反对的,当然并没有直接责备我。

记者:这种批评和压力对你没有影响吗?

钟南山:有影响,但我不觉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我觉得在互相支持的同时,我们希望把这个病更快地搞清,这没有什么错。

做好疾病防治是医生最大的政治

记者:你关心政治吗?

钟南山:我想我们搞好我们的业务工作以及做好防治疾病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政治,对搞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像你们作为一个采访者,你把你的采访工作做好,而且是人民喜闻乐见的,对你们来说是最大的政治。你在你本岗位上,你能够做得最好,你这个就是最大的政治。

4月12日,钟南山主持的联合攻关组宣布,从广东非典型肺炎病人器官分泌物中分离出两株新型冠状病毒,显示冠状病毒的一个变种可能是非典型肺炎的主要原因。4天之后,这一结果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的正式确认。

王:其实对你个人来说,荣誉不是问题,学术地位也不是问题,那你这样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我就想追求一个未知数,我希望搞清楚。(据央视《面对面》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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